約莫1個小時以後——
“我說怎麼感覺越來越熱了!原來都到這個時辰了!”
牧村一邊仰頭望天,一邊脫下上身的羽織。
澹黃色的太陽剛剛從一片稀薄的白雲後邊露出臉兒來,即將登至天空的最高點。
微弱的光束艱難地穿透層層寒霧,有氣無力地打在江戶的大街小巷。
跟嚴冬的寒冷相比,這點陽光的暖意簡直不值一提,卻也還是讓空氣裡的溫度稍稍升高了些許。
】
“哈哈哈!溫度變高一些也好!我不喜歡太冷的天氣!”
說完,牧村舉起早就數不清是第幾瓶的酒,咕冬咕冬地又悶一大口。
青登見狀,不禁嘴角微抽。
他強烈懷疑牧村的體內是不是有著“酒豪+9”的天賦。
雖然桐生十分貼心地準備了尤魚、炒豆子等下酒菜,但牧村幾乎沒怎麼碰過這些小吃,就一個勁兒地喝酒。
除了因與青登切磋而中途暫停了片刻之外,牧村喝酒的嘴就沒停過,他毫不停歇地猛喝。
上方水的度數稱不上有多高,可一口氣地將那麼多的酒水灌入肚,即使沒有醉也應該會肚子脹得難受吧?
然而,牧村僅僅隻是臉色微紅、肚腹稍脹,其餘一切地方如常。
意識清晰、吐字清楚,言談舉止沒有半分醉意。
——好厲害的酒量……牧村先生一定屬於那種能在各類宴會現場裡“活”到最後的人……
青登暗忖。
與此同時,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憶起在幾天前的除夕夜裡,他不慎喝到斷片的那一幕幕光景。
“唔……牧村先生……抱歉……我有些喝不動了……”
木下舞“哼”的一聲,打了個可愛的酒嗝。
木下舞的酒量非常一般,普通的清酒喝幾杯就會開始臉紅。
隻見此時的木下舞,已是一副微醺的模樣,俏麗的可愛臉蛋染成一片酡紅。
青登一直很喜歡木下舞臉紅的樣子,所以他覺得木下舞現在這種醉醺醺的狀態分外可愛。
“哈哈哈!少主,你的酒量還有待加強啊!好吧,既然少主喝不動了……桐生,橘,我們仨接著喝!”
酒瓶的瓶口被掀開的聲音,挾著牧村的大笑聲,回蕩在庭院裡,久久不散。
望著感覺還能喝上一天一夜的牧村,青登的兩頰上漸漸浮現出星星點點的難色。
他抬頭看了眼天色,心裡想:快到下午了啊……
青登可沒有因光顧著喝酒而忘記了與木下舞的約定:今日下午的時候,會陪她外出遊玩。
就憑牧村的豪邁個性,以及他這千杯不醉的好酒量,總覺得即使陪他喝到太陽落山,他也依舊能精神百倍。
是要繼續陪這位老前輩喝酒,還是要遵守諾言,陪木下舞出遊?
對青登來說,這是一個連一秒鐘都用不著思考的問題。
我橘青登,向來一諾千金!凡是答應彆人的事情,都會儘己所能地做到儘善儘美!所以,我怎能對阿舞食言呢?
以萬分篤定的口吻在內心這般大喊過後,青登停頓了一下,然後換上宛如說悄悄話般的語氣,輕輕地在心中補充一句:
絕對不是因為我好色,絕對不是因為相比起跟老爺爺喝酒,我更想和喜歡的女孩一起外出……
一念至此,青登開始思考如何用得體且不失禮貌的措辭,來回絕目下這場不知何時是個頭的酒局。
與此同時,他無意識地側目去看身旁的木下舞。
說來也巧,就像是心有靈犀似的,木下舞也在同一時間扭頭朝青登望來。
受易羞個性的影響,木下舞不擅長與人對視。
在自己與青登的目光相觸的下一刹,她下意識地眼神躲閃、想要避開。
不過,僅轉瞬的功夫,她就靠著強烈的意誌與熾熱的情感,把視線再度拉直,毫不退縮地看著青登的眼睛。
傷腦筋啊,再這麼陪牧村先生喝下去,今日下午的出遊計劃恐怕是要泡湯了——木下舞一邊以眼神和表情對青登這麼說,一邊露出靦腆的苦笑。
二人的眼神交流非常隱蔽。
然而這種“無聲的交流”,還是被他人給發現了。
而且發現者還是現場裡視力最不好的人。
桐生看了看青登,接著又看了看木下舞。藏於鏡片後方的雙眼微微閃爍。
“……牧村,我來陪你喝個痛快。至於橘君,就彆再讓他喝了。”
牧村:“嗯?”
青登、木下舞以及牧村,以整齊劃一的動作朝桐生投去詫異的目光。
“老人家有老人家的生活,年輕人有年輕人的生活。今兒的天氣還算不錯,值此良日,不讓年輕人們外出宣泄精力,反把他們困在屋簷下,這未免也太浪費了。”
說罷,桐生含笑看向青登和木下舞。
“我如果沒猜錯的話,你們倆下午有約了,對吧?”
一語點醒夢中人。聽到桐生這麼說,牧村頓時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哦!原來如此!什麼嘛,橘,你和少主有約的話就早點講嘛!哈哈哈!”
木下舞那本就被酒精暈染得一片酡紅的俏臉,登時更紅了幾分。
隨著桐生和牧村的話音落下,她以條件反射般的速度,快捷地裝起鴕鳥,一張小臉埋得低低的。
竟然被桐生看破一切了……這種仿佛被女方家長們撞見自己正與對方的女兒卿卿我我的感覺,讓青登大受尷尬。
不過,尷尬也隻是一時的事情。
僅眨眼間,青登就調理好了自己的情緒,對善解人意的桐生遞上感激的眼波。
……
……
多虧了桐生的出手解圍,青登和木下舞順利地從無休無止地酒局中脫身。
木下舞換了身裝扮。
穿在身體最外層的衣物,依舊是其奶奶贈送給她的那件精美紅色和服;和服裡頭多添了幾件防寒用的圍巾;粉嫩的脖頸上纏了一條桃紅色的圍巾;兩隻小腳套著白淨的棉布襪;渾身散發著她這種年紀的女孩所獨有的青春氣息。
“青登,我們走吧……”
木下舞一邊緊捏和服的腰帶,一邊發出如吐息一般的細語。
可愛的臉蛋湧起青澀的笑渦。
雖然青登和木下舞的感情極好,但截至目前為止,他們倆還很少結伴去約會。
在桐生和牧村的目送下,年輕男女的身影消失在千事屋外的街口。
兩位老人家回到庭院的緣廊。
少了青登和木下舞的相伴,此地頓時變冷清不少。
“少主……真的長大了啊……”
牧村將滿腔情感,化為幽幽的長歎。
“越是上了年紀,就越是覺得時間過得好快。”
牧村伸出手,在自己的大腿邊比了比。
“遙想當年,主公把少主撿回來時,少主才這麼點大,像隻小貓一樣,仿佛隻需輕輕一捏就能把她給掐死。”
“沒想到……僅僅隻轉眼的功夫,少主就出落成一個正當婚的大姑娘了。還有了自己喜歡的人……恐怕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瞧見少主披上白無垢的模樣了。”
桐生打趣道:
“牧村,你今天似乎格外地多愁善感啊。”
“多愁善感?哈哈哈!或許吧!”牧村把雙手抱臂在胸前,仰起頭,眼望遙遠的天際,“多愁善感、緬懷過去——這些可是咱們這幫老不死的特權,不是嗎?”
“這個嘛……說得也是呢。”桐生讚同。
牧村把話接下去:
“說實話,我以前總擔心性格弱勢的少主,會被不靠譜的浮世浪子的花言巧語所迷惑。”
“乾出‘執迷不悟地獻財獻色’、‘不顧一切地與人私奔’等湖塗事兒來。”
“幸好這份憂慮沒有變為現實。總體而言,我對橘很滿意。上一次遇到這麼優秀的俊傑……還是在70年前的蝶島上。”
“70年前……蝶島……”桐生挑眉,“你是指……緒方君嗎?”
“除了他還有誰啊?”牧村展齒一笑,“啊,說起緒方……九郎,我問你個事兒。”
因為四下沒有外人,所以牧村把對桐生的稱呼,切換回他喊了幾十年的昵稱:九郎。
桐生:“嗯?”
“我也是在剛剛與橘切磋時偶然發現的,你有沒有覺得橘與緒方、以及源一大人很像?”
“……”桐生沉默片刻,隨後眼神帶笑地輕輕頷首,“早在我還沒收橘君為徒時,就已發現此點了。”
見桐生與自己有著相同的感想,牧村老臉上的笑意漸濃。
“哈哈!你果然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儘管咋一看,橘和緒方、源一大人在外形、氣質上,沒有任何的相似之處,但就是莫名地給人一種他們很相像的感覺。”
“尤其是橘在戰鬥時,偶爾會展現出那副仿佛沉迷於‘揮劍’的陶醉模樣……簡直與源一大人如出一轍!”
“哎呀,九郎,你說說看:橘未來會不會成長為像緒方、源一大人那樣的偉大劍客呢?”
牧村的話音方一落下,便聽得桐生以斬釘截鐵的口吻,毫不猶豫道:
“不,我並不這麼想。”
還未等牧村作出回應,桐生就兀自地繼續道:
“我認為:橘會超越緒方君和源一大人。”
桐生的這句話所披露的語氣是如此堅定,就像一把猝然出鞘的利劍,刺得四周的空氣“哧哧”作響。
牧村傻眼地瞪著桐生。
“呃……那啥,九郎啊,橘的劍術天賦確實是很出類拔萃,但……”
牧村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桐生給打斷了。
“牧村,你誤會了。我指的不是橘君的劍術成就會超過緒方和源一大人。”
“我的意思是:橘君有望在未來的史書裡,留下哪怕是緒方君和源一大人都較之不及的濃墨重彩的一筆。”
牧村仰起臉,掩埋在層層皺紋之中的雙眼猛然睜大。
“九郎,你、你這……”
他的舌頭像是打結了似的,都囔了半天也沒吐出一句有具體內容的成型話語。
“是不是覺得我這話說得太誇張了?”
桐生以打趣的口吻反問。
牧村認真地點了點頭。
“你可能會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我適才所言,句句發自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