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60年前就開始活動了嗎……
青登心裡一沉。
他驀地發現:這個以“法誅”為名的神秘結社的底蘊,似乎遠比他預想中的要深得多。
“……有馬先生,您知道給您寄信的人是誰嗎?”
青登又看了幾眼手裡的信。
信裡所用的字句,基本皆為漢字。
江戶幕府的民間教育一直辦得很不錯,寺子屋開得遍地都是。
【寺子屋:江戶時代所有的民間教育機構,都被統稱為“寺子屋”,士農工商皆可入學。據粗略統計,江戶時代共有2萬多所寺子屋。】
受此影響,德川治下的黎民百姓們雖不能說是個個博文強識,但也可說是擁有著一定的文化水平,識字率粲然可觀。
然而,普通平民所識的字,主要是假名以及部分簡單、常用的漢字。
隻有那些受過進一步的高等教育的人,才能熟練讀寫漢字。
至於無障礙閱讀《史記》、《資治通鑒》等漢家典籍……普通人連想都不敢想。
信中所書不僅全為漢字,而且筆跡清秀有力……可以確定攥寫此信的人,一定受過相當良好的教育。
青登的話音甫落,便見有馬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是誰給我寄的信,我也曾試過調查,然一無所獲。”
“起初,我以為是有人在跟我惡作劇。”
“隆之就死在我的麵前。”
“高燒、不受控製地腹瀉、米泔狀的糞便……他的病症與虎狼痢一模一樣。”
“就連斥重金請來的醫生也下了定論,隆之所得之病確實是虎狼痢。”
“更何況,退一步來講,隆之又怎麼會惹到倒幕結社呢?”
“姑且不論信裡所提及的那個法誅黨,與我所知的那個於60年前活躍一時的法誅組,到底是不是同一個組織。隆之不過隻是一個在奉行所‘三回’當差的同心,說得簡單直白一點……他這樣的小角色,怎會和那種恐怖又危險的倒幕結社產生瓜葛?”
“我真的是滿肚子的懷疑……”
“事實上,我曾很認真地考慮過,要不要將這封疑點滿滿的信當柴火燒掉。”
“可我最終還是沒法無視這封信,沒法將信中所言當作無聊的戲言……”
“我這一生,一直以‘行得正,坐得端,站得直’來嚴格要求自身。”
“如果我對可能受了冤屈的朋友置之不理,又談何‘行正、坐端站直’?”
“哪怕隻有萬一的可能性,我也要將隆之的死查個水落石出。”
“假使隻有我一人單打獨鬥,終究還是太過勢單力薄。”
“於是我找來了豬穀和牛山來幫忙——那是你剛入職‘三回’時的事情。”
“因為不清楚誰是敵、誰是友,所以在把絕對可以信賴的豬穀和牛山拉入夥後,我就沒有再找其他的援手。”
“截至今夜為止,你手裡的這封信一直是我、豬穀和牛山之間的最大秘密。”
“豬穀和牛山曾提議過,要不要將你也拉入夥。”
“但我在思慮再三後,最終還是決定暫時不要讓你知道這封信的存在為好。”
“那時的你尚且年輕、缺曆練,還沒法獨當一麵。”
“過早地讓你知曉那麼沉重的事情,不見得是件好事。”
“我本打算等過個1、2年之後,等你再成熟一點、再多獲得一些沉澱之後,再向你坦白真相。”
“嗬,沒想到……你倒自己先行一步地找上門來了……”
說到這,有馬重重地長歎一聲。
他那端正的眉宇間,浮現惆悵的陰影。
“橘君,我感覺……非常對不起你啊……”
“我、豬穀、牛山,我們仨雖神氣十足地揚言要徹查隆之的死,要還你們橘家一個公道,結果……查了一年多下來,啥成果也沒有……”
有馬一邊說,一邊換上自嘲的口吻。
“虧我們還是有著十幾年工作經驗的‘三回’武士……我實在是羞愧難當,無地自容……”
青登以精實的語氣回應道:
“有馬先生,請不要這麼說。你們有那顆願為吾父打抱不平的心,我就已經很是感激了。”
語畢,青登低下頭,視線隨著手指一起輕輕摩挲手裡的信紙。
說來滑稽,青登本寄希望於今夜與有馬的秘密會談,能夠驅散掉他腦海裡的一些迷霧。
結果,與有馬一番談話下來,腦海裡的迷霧不僅沒有減少,反而越變越多、越變越重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橘隆之居然能跟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桐生老板每談及此勢力都勢必會蹙眉色變的法誅黨產生關聯……
“哈……”
青登不由得仰起頭,麵朝天花板,幽幽地長出一口氣。
最近這半個多月,真是漫長地猶如半年……
真相的背後還有真相……
黑幕的背後還有黑幕……
——事到如今,之後若是查到什麼更加勁爆的東西,也不足為奇了。
想到這,一抹既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在自嘲的笑意,在青登唇邊浮現。
“……有馬先生,你知道萬事的開端……那個來奉行所報殺人案的教書先生,現在住在哪兒嗎?”
綜合有馬適才所述的種種,所有的事情、一切的源頭,皆是那個教書先生!
橘隆之就是在偵辦此人所報的殺人案之後,才開始出入賭場,才開始慢慢有了那些怪異的行徑。
這人一定知道些什麼!
有馬揚起視線,筆直注視青登。
“我知道那個人住在哪兒……但是,橘君,恕我直言,你如果是想要去找他問話的話,那你恐怕要失望而歸。”
“為什麼?”
“你能想到的,我們自然早就想到了。”
“我、豬穀和牛山,不止一次地拜訪過那人,想要從他那兒問取些有用的情報。”
“為此,我們可謂是軟磨硬泡,出儘了一切手段。”
“然而那人就是不為所動。說得難聽一點……他就像個‘活死人’。”
“雖然人還活著,還能呼吸、吃飯,但他整個人的精氣神與死人無異。”
“不論我們說些什麼、問些什麼,他都像是腦袋壞掉了一樣,既不搭話也不理睬我們。”
“一來二去之下,我們都放棄在他的身上套索情報了。”
原來還有這樣的隱情……青登心想。
“縱然如此,我還是想要去拜訪一下他。”
青登以堅定的口吻說。
“……好吧,既然你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也不多說什麼了。那人住在原町的五丁目。”
有馬快速地報上一串詳細的住址。
青登默默熟記住址,然後追問道:
“對了,一直忘記問了,那個教書先生叫什麼名字?”
“他的名字還挺文雅的,一看就知是儒者的名字。”
有馬扯了扯嘴角,然後一字一頓道:
“他叫菊池千水。”
……
……
翌日——
萬延二年(1861),1月22日——
江戶,某地——
灰雲低垂。
今日的天氣,不甚理想。
猶如承受不了自身重量似的,陰暗的灰雲壓得極低,天空一片迷蒙,僅有些許日光滲在天空的深處。
出於此故,儘管此時仍是早晨,但充滿暮色氣息的蒼茫之感已籠罩江戶的大街小巷。
青登哈出一口冷氣,然後緊了緊脖頸上的黑色圍巾。
“嗚……好冷……”
右手邊傳來前輩:八重的呻吟。
“我都說了,今兒的天氣非常不好,又濕又冷,風也大,讓你多穿點衣服你不聽。瞧,這不就吃苦頭了嗎?”
左手邊傳來另一位前輩:紗重的毒舌吐槽。
青登、紗重、八重,一行三人快步疾馳在滿是灰塵的紅土大道上。
昨日夜晚,在離開有馬的宅邸時,青登不忘提醒有馬:“不要告訴任何人我曾來過這兒。”
北原耕之介等人雖已伏誅,但還有更加強大的敵人隱藏於幕後。
敵人不知道他的行蹤——這對青登來說,是極難得的優勢。不到萬不得已時,他不想放棄這個優勢。
麵對青登的這份請求,有馬毫不猶豫地頷首答應。
對於有馬,青登是絕對信得過的。
既然他已點了頭,那麼他就絕對會將此夜之事守口如瓶。
在離開有馬的宅邸,順利回到月宮神社之後,青登久違地登床就寢。
實質上,在“神腦+9”的加持下,青登昨夜再熬一晚也不成問題。
但考慮到隱藏在暗潮之下的黑幕愈來愈難以名狀,值此猶如置身迷霧的境況下,日後不論是遭遇到什麼樣的突發情況都不足為奇。
因此,養精蓄銳、爭取做到身心每時每刻都是最佳狀態,乃時下的最優解。
自打從有馬那兒獲知到“菊池千水”之名的那一刻起,青登的心就被此人給“牽”走了。
受天賦“睡神”的影響,青登在淩晨3點不到時就睡醒了。
無事可乾……不,應該說是無心去乾其餘事情的青登,端坐在被褥上,靠冥想來打發時間。
一番苦等之後,總算是等到東邊的天空亮起第一束曙光。
天空剛翻魚肚白時,青登當即動身。
他本想獨自一人前去拜訪那個菊池千水,然天璋院卻以“你想一個人去?不行,不夠安全”為由,強行將二重姐妹硬塞了過來。
望著並排站立在他麵前的分外熟悉的兩小隻合法蘿莉,青登不禁苦笑並調侃道:
“咱們真的是很有緣分呢……不論乾啥事,都總能碰到一起。”
罷了,多兩個能夠幫忙打下手的小跟班,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