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乎,一大二小的三人組,就這麼踏上了拜訪菊池千水的路程。
根據有馬昨夜所報的地址,菊池千水住在原町。
原町……這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啊。
此地位處江戶的郊外,乃著名的貧民窟,住民基本都是無立錐之地的窮光蛋。
隨著青登一行人離原町越來越近,四周的街景逐漸發生顯眼的變化。
腳下的道路愈發破爛、泥濘。
街側的建築越加簡陋、了無人氣。
偶然碰見的行人,要麼神色麻木、形色匆匆;要麼像癱泥巴一樣蜷縮在街角,全身動也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
不消片刻,在比對了番地圖後,青登一行人總算是成功抵達原町的地界。
該怎麼說呢……原町的建築布局,凸出的就是一個“標準”——標準的貧民窟。
空氣中充滿塵土和貧窮的味道。
舉目望去,“黑”與“灰”構成了原町的主色調。
到處是被焚毀的房屋,有些木頭和磚牆還呈青黑色,仿佛大火剛剛被澆熄後不久;到處是成群連片地倒塌的廢墟,活像是伏倒的麥田。
形製完好的建築物,屈指可數。
那種牆壁還能立著、天花板還算完好的房屋,在原町中已算是豪華級彆的彆墅。
“這是……安政大地震嗎……?”
八重呢喃。
“嗯……應該是了……”
青登輕輕頷首。
安政二年(1855),江戶發生了一場7.4級的大地震,死傷者過萬。
地震不僅震塌了無數房屋,還引發了大範圍的失火,險致江戶陷入火海。
儘管這場死傷者甚重的大地震,已是五年多以前的事情了,但礙於幕府財政有限、行政效率極其低下,時至今日,江戶的不少落後地方仍處於“待賑災”、“待重建”的窘迫狀態——顯而易見的,原町便屬於此類。
咋一看,似乎看不見居民,但是在仔細觀瞧後,卻又能發現不少正四處活動的肉色——他們躲藏在暗巷、房屋間的縫隙等各個地方,以疑惑、警惕的眼神反複打量突然來訪的青登一行人。
風吹過,揚起片片塵土,讓人忍不住抬手掩住口鼻。
“……走吧。”
青登壓了壓頭頂的鬥笠,領著二重姐妹邁步向前。
……
青登發現自己低估了原町地形的複雜程度。
手裡的地圖不知是過時了,還是什麼原因,根本不夠準確。
循著地圖走,要麼根本找不到地圖裡所示的道路,要麼碰上完全走不通的死路。
走了半天,不僅沒有找到菊池千水,反而還越走越糊塗。
無奈之下,青登隻能向一位盤膝坐在街邊,正大口大口地抽著劣質煙草的老大爺問路。
“老大爺。”
青登蹲下身,以禮貌的口吻開口道。
“嗯?怎麼了?”
這位老大爺也是夠淡定的,麵對突然靠近到其跟前的陌生武士,絲毫不怯場。他抬抬眼皮,掃了圈青登一行人,接著便自顧自地繼續抽煙。
“請問您知道菊池千水住在哪兒嗎?”
“菊池千水?哦哦,那個酒鬼啊。”
——酒鬼?
青登挑眉。老大爺所述的這個字眼,讓他不得不感到在意。
“菊池千水啊……他的家離這兒不遠。你們沿著這條路直走,碰到第一個路口後左轉,接著再直走,然後再連續右拐兩次,就能見到菊池秋水的家了。”
說到這,老大爺放下手裡的煙槍,“哈”一聲吐了個長長的、大大的煙圈,隨後嗬嗬一笑。
“你們也是菊池千水的債主嗎?那你們恐怕來晚一步了啊。”
“就在剛才,有夥浪人氣勢洶洶地衝向菊池千水的家了。他們多半也是來找菊池千水要債的。”
“你們如果手腳快一點,現在立即趕去菊池千水的家的話,興許還能搶到點能賣得出手的東西。”
酒鬼、債主、有大夥浪人找菊池千水要債……老大爺簡短的一席話,信息量滿滿
倘若時間允許的話,青登還真想再跟這位老大爺多聊幾句,再多問取一些與菊池千水有關的情報。
然而,很遺憾。假使老大爺適才所言句句屬實,那麼菊池千水現在似乎正遭遇著相當棘手的麻煩。
青登可不想大老遠地跑來原町,結果卻隻找到被毆打得隻剩半口氣的菊池千水,或是菊池千水的屍體。
“老大爺,感謝您的幫忙。”
青登往老大爺的腿邊擱下幾文銅錢的謝禮。
“哦哦!多謝多謝!”
望著青登留下的銅錢,老大爺頓時喜笑顏開。
他俯下身,樂嗬嗬地拾起銅錢。
“武士大爺!感謝您的饋贈,老夫祝您……嗯?”
老大爺本想說幾句討喜的話。
結果等他抬起頭來時,卻發現身前空空如也……青登也好,二重姐妹也罷,他們早已不知去往何處。
……
青登和二重姐妹沿著老大爺所指的路,急步疾行。
俄而,在“風的感知者”的加持下,青登漸漸聽見吵吵嚷嚷的嘈雜聲響。
“喂!千水!既然你曾經是私塾老師,那你應該明白‘欠債還錢’乃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吧?”
千水……聽見這個苦尋久矣的名字,青登的心神立即一凝。
穿過一整條除了泥與塵之外便彆無他物的羊腸小道後,十數張凶神惡煞的臉,映入青登一行人的眼簾。
18名浪人模樣的青年,圍站在一棟寒酸的茅草屋前。
這棟茅草屋簡直就是“破爛”一詞的人間化身,既小又破,到處漏風,每當風吹過,布滿裂縫與孔洞的牆壁和屋頂便嗚嗚有聲,感覺隻需往門框上輕踢一腳,整座屋子就會轟然倒塌。
定睛觀瞧,隻見一名麵容憔悴的中年人,背靠房門站立。
看樣子,這名中年人有四十歲上下,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眼袋浮腫,皮膚鬆弛,胡子拉碴,不知多久沒有修剪過的頭發淩亂得像鳥巢,麵色呈現出不自然的蒼白。
此地就是老大爺所指路的菊池千水的家;浪人們稱這名中年人為“千水”……種種跡象表明,這名中年人正是青登所尋的菊池千水!
出於職業的緣故,青登也算是閱人無數。
因此,他僅一眼就認出:菊池千水乃是酗酒過度的麵相。
那18名浪人與其說是圍站在茅草屋前,倒不如說是圍攏在正背靠房門的菊池千水的四周。
方才高聲嚷嚷著什麼“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人,乃是一個左眼套著眼罩的獨眼龍。
“……”
麵對獨眼龍的質問,菊池千水就像是沒有聽見一般,雙目無神地凝望前方的虛空,不發一言。
自討了個沒趣的獨眼龍,不悅地撇了撇嘴。
“不理我?哼,算了,懶得和你多計較。”
“說回正題吧——千水,我現在來給你算個數。”
“半年前,你向咱老大借了3兩的本金。半年下來,連本帶利,你現在需還我們5兩金——說吧,這筆錢,你打算怎麼還?”
“我醜話說在前頭,你可彆跟我們說什麼‘我沒錢’、‘再寬濟我幾天’哦。”
“按理來說,早在2個月前你就該還錢了。”
“得虧咱老大他宅心仁厚、大發慈悲,知道你小子命苦,所以特彆允許你遲些時日再還錢。”
“但是,2個月的時間已經是極限了,不論如何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快說吧,你打算怎麼還錢?直接給錢?還是給物?”
較之獨眼龍趾高氣昂的態度,菊池千水的反應非常淡定……不,不能說是“淡定”,應該說是他壓根兒就沒有任何反應。
他的雙眼依舊無神。
他的表情依舊茫然。
他甚至都沒有看獨眼龍一眼,便以毫無生氣、仿佛兩塊砂紙互相摩擦的嘶啞聲線緩緩道:
“我身無分文……如果想要錢的話,就直接進我的家搜吧。看見什麼值錢的東西,直接拿走便是。”
菊池千水的話音剛落——
“媽的!你當老子是傻瓜啊?”
獨眼龍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滿臉不耐地飛起一腳,狠踹菊池千水身旁的門框。
菊池千水背後的茅草屋霎時猛烈搖晃,似乎隨時會倒塌。
“你當我不知道你家是什麼情況嗎?你家裡除了酒杯以及喝空的酒瓶之外,啥也沒有!”
“甭說那些沒用的廢話!要麼現在立刻給錢,要麼……”
獨眼龍換上惡心的獰笑。
“就隻能請你陪我們走一趟了。”
“咱老大的某個朋友,眼下正好在招攬吃苦耐勞、任勞任怨的礦工。”
“雖然你小子的身體又老又虛弱,去挖礦肯定是個死,但誰叫你欠我們錢呢?既然欠了債就要還錢,沒有錢還就用勞力來還。”
此刻,菊池千水終於首次抬眼看獨眼龍。
他張了張眼皮,掃了獨眼龍一眼,然後就重新垂下視線。
“……怎樣都好,隨你便吧。”
“好!夠爽快!”
那抹惡心的獰笑,再度在獨眼龍的臉上浮現。
“喂,你們都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點把這小子拖走?”
周圍的浪人一擁而上,你抓手我抓腳,把菊池千水像抬豬一樣抬起。
菊池千水全程沒有任何反抗,任由獨眼龍等人將他帶走。
就在獨眼龍喜笑顏開地準備宣布收隊時——
“慢著!把人給我放下!”
青登扶著腰間的越前住常陸守兼重,不急不緩地朝浪人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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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