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朝正蹲伏在天倉梟的身旁,給天倉梟治傷的紗重問道:
“姐姐,天倉先生怎麼樣了?”
紗重輕聲答:
“既不算太壞,也不算很好。我已給天倉先生做了簡單的包紮,一時半會兒無憂,但他之後仍需做進一步的治療。”
在海老名、一之瀨和阿久津的通力合作下,佐那子、總司、天倉梟、二重姐妹,全都順利逃出來了。
眼見跟自己熟識的人……尤其是佐那子和總司全都活著,青登不由鬆了一口氣。
然而……新禦庭番的的其餘番士,就沒有這麼幸運了。
來的時候,是浩浩蕩蕩的三十多號人。
而刻下,活著逃出來的番士,僅剩10個出頭……
他們中有一些人是戰死的,有一些人是海老名他們來不及帶走的……
海老名、一之瀨和阿久津能以區區三人之力,在遍布敵人的茫茫大霧中帶走以青登為首的十來號人,已屬跟奇跡無啥差異的壯舉——然而,這也是他們的極限了。
若是可以的話,他們也想將所有人都救出來,但是……他們真的已經儘力了……
八重朝身旁的一之瀨投去好奇的眼神。
“為什麼你們能夠在那些煙中來去自如?你們的眼睛不怕那些煙嗎?”
“我們提前吃了解藥。”一之瀨回答,“隻要吃了解藥,就能在短時間內免疫那些煙。”
“哦哦!原來如此!”
八重揉了揉後腦勺,“哈哈哈”地笑起來。
她大概是為了緩和當下彌漫在他們身周的沉重氣氛,才故意笑得這麼大聲吧。
在一片死寂中,八重的笑聲顯得格外突兀,反襯得氛圍更顯萎靡。
眼見自己像個唱獨角戲的小醜一樣,八重表情失落地收起笑聲,垂下螓首。
此時此刻,從青登等人到大鹽黨的誌士們,再到新禦庭番的番士們……不論是誰,都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
或是麵無表情,或是一臉沮喪。
或是耷拉著腦袋,或是垮著雙肩。
沒有人說話……士氣肉眼可見的低落,活脫脫一支戰敗之師。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他們敗了。
複盤整場戰鬥——與其說他們是敗在坐擁兵力優勢的清水一族的雅庫紮們的手裡,倒不如說是敗在羅刹的刀下。
在青登沒能戰勝羅刹時,他們的“敗北”便已成定局。
連最強的青登都不是羅刹的對手,又有誰能打敗這個怪物呢?
這個時候,阿久津倏地抬手指向東方,大喊道:
“喂!你們快看!”
眾人循著阿久津所指的方向望去——東方的天際在微微泛紅,並不時搖晃。
東方……這個方向,是他們剛才逃出來的方向,即幻附澱的製作工場所在……
紅光搖曳,若隱若現的火苗……再笨的人也知道這是發生什麼事兒了。
霎時,青登等人那本就低迷的士氣,更顯萎靡。
曆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找到能夠證明法誅黨製銷危險藥物的鐵證,卻還是沒能將其保住,以致功虧一簣……
“可惡……!”
八重低聲叫罵,眼中噙滿淚水。
紗重抿住紅唇。
天倉梟蹙起眉頭。
阿久津緊咬牙關。
一之瀨麵露苦澀。
海老名長歎了一口氣。
佐那子沉下眼皮,默不作聲。
青登想要攥緊拳頭……可刻下的他,已經連攥拳的力氣都沒有了。
“海老名先生……你們之後……有什麼打算?”
海老名苦澀一笑。
“我們打算暫時蟄伏一段時間。”
“蟄伏?”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海老名歎了口氣。
“一之瀨和阿久津都受傷了,一個胸口受傷,一個肩膀中創,他們倆都需要一段時間的靜養。”
“幻附澱的製作工場已毀,羅刹日後肯定會更加謹慎地隱藏跟幻附澱有關的一切情報吧。”
“這場抗爭勢必會演變成漫長的持久戰……我們需要暫時停下腳步,重新擬定計劃,從長計議。”
“很遺憾,我們得暫時分彆一段時間了。”
說到這,海老名停了一停,換上掛著憾意的苦笑。
“仁王閣下,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很想繼續跟您合作……”
青登輕輕頷首:
“沒關係……我能理解……”
“仁王閣下,容我冒昧一問,您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老實話……我現在腦袋空空……沒什麼想法……唔咕……!”
低沉的呻吟聲幽幽地從青登的鼻尖飄出。
他貼著身旁的土牆,緩緩地往地上滑去。
佐那子一個箭步踏出,扶住青登——她一直在關注青登的身體狀態。
“橘君,稍微休息一會兒吧……”
佐那子的聲音帶著強烈的緊張感。
“可惡……現在……可不是……睡覺的時候啊……”
為了保持清醒,青登啃咬舌尖,然而根本無濟於事,這點小小的疼痛,在那愈來愈強烈的暈眩感麵前,猶如螳臂當車。
眼皮不受控製地一點點下沉。
小小的黑色花紋漸漸從眼角至中心,一點點地將視野覆蓋。
“橘君?橘君?”
青登聽見佐那子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來自遠方。
一瞬間,他看到了某個東西。
吹彈可破的白皙肌膚、鮮豔誘人的朱唇、若隱若現的纖細絨毛、閃爍著焦急眸光的眉目。
原來是佐那子的臉。
她捧住青登的臉,表情緊張地反複確認青登的神智狀況。
——佐那子小姐……好像瘦了……
青登想到這裡,意識就完全中斷。
眼前一片黑,視野沒映出任何東西……
……
……
江戶,鬥南町,清水邸——
羅刹在清水榮一的貼身相隨下,大步流星地返回清水邸。
雖然沒能乾掉青登,令羅刹稍感遺憾,但就結果而言,今夜的作戰毫無疑問是大獲成功的。
不僅重創了青登一行人,而且還順利地燒毀幻附澱的製作工場,抹消掉了“法誅黨就是製銷幻附澱的真凶”的證據。
羅刹不怕大鹽黨找他們的麻煩。
較之底蘊深厚的法誅黨,發展時間較短的大鹽黨要弱小得多。
在羅刹眼裡,大鹽黨的異端們根本不足為懼。
硬要說有什麼事情能對幻附澱的製作和傳播造成嚴重影響的……羅刹思來想去,唯有兩件。
其一,江戶幕府拿到法誅黨製銷幻附澱的鐵證。
黨爭愈演愈重的幕府,都快演變成“為了反對而反對”的政治生態了。
隻要是“南紀派”的主張,“一橋派”的人就盲目反對,反之亦然,隻要是“一橋派”的主張,“南紀派”的人就盲目反對。
如此情況下,幕府要想上下一心地合力辦事,完全是癡人說夢。
根據目前已知的種種情報和蛛絲馬跡,外加上自己的分析,羅刹敢肯定:目前絕對已有幕府的高層人士注意到了幻附澱的存在及危害。
他甚至懷疑:青登之所以緊盯著幻附澱不放,有一部分原因便是有幕府的高層人士給他下令。
青登是火付盜賊改的三番隊隊長,位高權重,能力過人,會被幕府的高層人士信任並委以重任,倒也正常。
如果僅僅隻是幕府內部的極個彆人員有心消滅幻附澱,根本無濟於事——政敵們根本不管你的主張、政策有多麼正確,反正不管你說什麼,我們都反對。
本應用來乾正事的資源,就在這無窮無儘的內耗中消失一空。
要想打破這僵局,最好的手段無異於拿出能夠壓服所有政敵的行動理由。
正因如此,羅刹才會下令燒毀幻附澱的製作工場,把所有製作原料轉移到他處。
隻要彆讓江戶幕府的官員們抓到把柄,羅刹就能繼續有恃無恐。
至於有可能會對幻附澱的製作和銷售造成極大影響的第二個原因……那便是那個該死的葫蘆屋盯上他們了。
說實話,相比起被幕府盯上,羅刹更害怕被葫蘆屋盯上。
江戶幕府因被黨爭所苦,以及顧及社會觀瞻而總是放不開手腳——葫蘆屋就沒這些毛病了。
葫蘆屋乃高度集權的私人組織,權力皆集中在他們的領袖……即木下琳的手上。
人力、武器、錢財……葫蘆屋及其附屬組織的所有資源,木下琳皆可如臂使指地調用。
幕府要想對付法誅黨,尚需合理的行動原因。
反觀葫蘆屋……
羅刹的舊有經驗告訴他:葫蘆屋對付法誅黨的戰略方針,非常地簡單明了——發現即消滅!
若是找到法誅黨的據點和成員了,直接消滅!不需要什麼合理合法的證據!也不需要顧忌什麼社會觀瞻!寧可殺錯也不放過!
因此,相比起“葫蘆屋注意到幻附澱”,羅刹更擔心“葫蘆屋發現法誅黨和清水一族關係匪淺”。
假使讓葫蘆屋得知此事……羅刹敢斷定:葫蘆屋一定會於第一時間集合戰鬥部隊,滅掉清水一族!
法誅黨在關東的根基很淺,若無身為“地頭蛇”的清水一族的鼎力協助,羅刹他們勢必是不可能那麼順利地散布幻附澱的。
法誅黨負責製作,清水一族負責銷售渠道,分工明確,效果顯著。
可以說,清水一族若被滅了,羅刹就要欲哭無淚了——連銷售渠道都沒了,製作出再多的幻附澱又有什麼用呢?
當然,上述所言,頗有杞人憂天的味道。
等哪天葫蘆屋真的打過來了、清水一族有難了之後,再慢慢地見招拆招吧——這是羅刹一直以來所秉持的想法。
隨著製作工場的毀滅,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幻附澱的秘密將繼續隱藏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葫蘆屋姑且不論,幕府那邊應該是暫時不用擔心了。
想到這,羅刹頓感心情大好,他決定乘興去一趟清水塔的頂端,觀賞一會兒月亮。
卻在這個時候,一道矮小的身影闖入他的視界。
“羅刹大人!屬下有急事相告!”
河童三步並作兩步地奔至其跟前。
隻見河童表情焦慮,腳步也因此而變得稍顯淩亂。
淡薄名利且見多識廣的河童,素來舉棋若定,很少流露出慌慌張張的一麵。
眼見河童竟罕見地麵露驚惶,羅刹也不禁神情一肅。
“河童,何事?”
“羅刹大人,自今日黃昏起,我就不斷發現有行跡詭異的人在清水邸的附近轉悠,並時不時地抬眼觀察清水邸的建築,以及周邊地帶的地形。”
“在這幫鬼鬼祟祟的不明人士中,我看見了那個男人……”
說到這,河童頓了一下。
他仿佛是在整理自己的心情,直至片刻後才一字一頓地把話接了下去:
“‘流光八幡’間宮九郎……!”
“……河童,你沒看錯吧?”
“羅刹大人,屬下以項上人頭向您保證,我絕對沒有看錯。那個戴著眼鏡的老人,絕對是‘流光八幡’間宮九郎!”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河童應和一聲,然後不帶半點停留地轉身退下,僅彈指的功夫,他的身影就融化在遠處的陰影之中。
“……榮一。”
“在!”
“你現在立刻召集人馬,進行最大限度的動員。把所有能調用的物資、戰力,全部集中進清水邸裡,自今夜起,死守清水邸。清水邸的圍牆、高台需全部加固。還有,將收藏在地下室裡的重要文書、資料,全部燒毀,一片紙也不要留。工匠、醫生等稀缺人才,全部轉移到橫濱……不,不行,橫濱離江戶太近了……轉移到尾張好了。”
聽到最後,他終於是難掩臉上的愕色,忍不住問道:
“羅刹大人,這是何故?”
雖然這隻不過是轉瞬即逝的事情,但清水榮一剛才確實是清楚地看見——在聽見“間宮九郎”這個人名的那一瞬間,羅刹的臉色頓時變了!
嘴角上掛著的笑意僵住。
瞳孔驟然緊縮。
麵龐微微泛白。
清水榮一頭一次看到羅刹那麼失態……
羅刹伸出手,用力搓揉眉心。
“……榮一,你知道間宮九郎嗎?”
“我知道。您先前跟我說過,他是曾聞名一時的大劍豪,同時也是葫蘆屋的重要乾部。羅刹大人,如果你剛才的那一係列命令,是為了防範葫蘆屋的滲透和侵攻,那會不會太過火了一點?有必要即刻轉移人才並把所有的重要文件銷毀嗎?”
有葫蘆屋的乾部在清水邸的周圍晃蕩……這說明葫蘆屋極有可能發現清水一族跟法誅黨的關係,進而準備展開行動吧。
對此,清水榮一倒是不太驚慌。
他對清水一族,對自己親手組建起來的“關東最強雅庫紮集團”的實力很有信心。
就算葫蘆屋真的打過來了,縱使不敵對方,他們也能從容不迫地轉移人員和物資,保全力量。
羅刹側過腦袋,朝清水榮一投以意味深長的眼神,然後緩緩地收回視線,目視前方。
“如果僅僅隻是葫蘆屋攻過來了,那問題倒不大。可若是攻過來的人中有間宮九郎……這性質就不太一樣了。”
清水榮一皺了皺眉。
“羅刹大人,何出此言?”
“間宮九郎是這世間屈指可數的能自由進入傳說中的‘無我境界’的武者——我這麼說,你應該能理解我為什麼要下達那些命令了吧?”
清水榮一:“……”
羅刹:“……”
霎時,沉重的沉默降臨在羅刹和清水榮一之間,四周的聲音聽起來莫名遙遠。
大約10秒鐘後,震驚與惶恐終於化為聲音。
“……是,羅刹大人,我現在立刻就去召集人馬!”
……
……
江戶,郊外,某地——
骨碌、骨碌、骨碌……
遠方傳來富含節奏感的古怪聲音。
骨碌、骨碌、骨碌……
聲音逐漸接近。
骨碌、骨碌、骨碌……
漆黑的世界射入白光——
“唔……!”
青登隨著意識清醒,緩緩睜開雙眼。
首先映入其眼簾的,是陌生的車頂。
沒有任何裝飾的樸素車頂、搖搖晃晃的車廂、時隱時現的馬匹喘息聲……
此景此況,令青登瞬間明白過來——自己正躺在一輛馬車的車廂裡。
自己適才所聽見的“骨碌骨碌”的聲音,便是車輪的轉動聲。
——這裡是……?
青登一臉茫然地朝四周投去困惑的視線。
很快,他就發現這座既不算大也不算小的車廂裡,並不隻有他一人。
“衝田君?佐那子小姐?”
佐那子和總司正分彆睡在他的左右兩側,三人躺成一個“川”字。
二女都睡得非常香甜,胸膛和小腹以均勻平緩的節奏上下起伏。
“啊,後輩,你醒了啊。”
冷不丁的,駕駛位的方向傳來熟悉的女聲。
青登循聲望去,臉上的茫然之色更重了。
“前輩?紗重?”
隻見二重姐妹並肩坐在馬車的駕駛位上,紗重手持馬韁,以熟練的手法操控馬匹。
拉動車廂的是2匹被照養得極好、四肢發達、毛發光亮的駿馬。
八重急聲追問:
“後輩,感覺如何?有沒有覺得身體好一點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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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的最終高潮要來辣!豹豹子的寫作之魂也久違地燃起來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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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豹子計劃從今天開始進入“瘋狂豹更”模式,每天都豹更1W!一直豹更到開啟第3卷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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