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鬥南町,清水邸——
“呼……呼……呼……呼……”
青登的鼻頭噴出灼熱的呼吸。
自攻入清水邸以來,時間已經過去多久了?
我現在身處清水邸的何地?
截至目前為止,我已碰上多少敵人?又斬殺了多少敵人?
上述種種,青登早就沒有任何概念了。
時間、空間……這些字眼對眼下的青登來說,已然模糊不清。
由汗與血混合而成的粘稠液體淌滿青登全身,令其就像是剛從一鍋沸騰的熱油裡撈出來的一樣。
當然,他身上的血都是敵人的血。
至今尚未有一人成功致傷青登。
清水邸不愧是采用安土桃山時代的建築風格的龐大庭園。
恢弘幽深,門戶重重。
到處是氣派豪華的屋宇、繁複精美的雕飾、寬敞平整的大道。
若是不熟悉這裡的環境,還真有可能迷路。
好在青登的目標非常顯眼,斷無迷失方向的可能。
隻要瞅準那座最大、最高的建築物,朝它所在的方位一個勁兒地蒙頭猛跑就對了。
此時此刻,青登正沿著一條寬敞的通道,筆直北上。
腳下是並不常見的石板,兩側的圍牆足有五十餘步長,牆頭一水覆著碧玉般的青瓦。
3米見寬的路麵被打磨得極為平整光滑,沒有半點凸起、凹陷或褶皺。
牆頭也好,路麵也罷,都看不見半點苔蘚和雜草。
由此可見,平日裡定有專人維護保養這條通道。
遍觀全江戶,可能也就江戶城、雄藩大名們的府邸等寥寥幾個地方能擁有這樣漂亮的道路。
礙於生產力有限,哪怕是被譽為“三都”的最繁華的江戶、京都和大阪,其城內的絕大部分街道,都是被無數隻腳和蹄踩實的夯土路。
每當天晴,就會有無數塵土飛揚而起。
因此,江戶時代的城市街町裡最常見的光景之一,就是負責持家的婦女們手持水瓢往家門口或店門口灑水,防止起塵。
青登眼下正通過的這條道路之所以會如此華麗,並非是沒有理由的。
此道乃前往清水塔的必經之地。
不論是想要進入清水塔的人,還是想要離開清水塔的人,都必須經過此道。
簡單來說,這條大道跟清水塔一樣,乃清水一族的門麵之一。
青登抬起頭,揚起視線——那座高聳的清水塔業已近在眼前!
身後傳來亂七八糟的倉促足音,以及“他去哪兒了?”、“快找!”、“快!跟我來!”等諸如此類的叫喊。
在青登的且戰且進下,所有膽敢靠近他的雅庫紮要麼已經陣亡,要麼則是因跟不上他的速度,而被他遠遠地甩至身後。
當然,他們隨時都有可能追上來。
雖然這幫家夥隻是一幫不堪一擊的酒囊飯袋,但在羅刹尚未伏誅的刻下,青登並不願在嘍囉們的身上浪費太多的時間和精力。
儘管毫不停歇地血戰至今,但青登卻感覺精神依舊亢奮,體內仍然充溢著仿佛用不儘的氣力。
就在這個時候,青登突然像是感知到了什麼似的,表情一凝,沉下眼皮,目光如箭地直視前方。
因“夜視”、“火眼金睛+5”的加持而擁有超群視力的青登清楚望見——在通道的儘頭處,屹立著一道筆挺的身影。
相當眼熟的身影……
清水榮一……這個公認的“極道傳奇”正岔著雙腳,左手提握尚未出鞘的刀,右手自然垂下,孤身一人且麵無表情地擋住青登的去路。
青登放緩腳步,停了下來。
10步間距下,二人麵麵相對。
雖然誰都沒有擺出戰鬥姿勢,可事實上一股淒厲之氣已然浸入雙方的肌膚!
兩側是高大的圍牆,除了前進和後退之外便再無其他去路的寬敞通道。
絕對要通過此地的挑戰者。
絕對不許通過此地的迎擊者。
所謂的“狹路相逢”,不外如是!
在這個萬籟俱寂的世界裡,產出第一句話的人是清水榮一。
“……橘青登,你怎麼又回來了?”
清水榮一的語氣無悲無喜,沒有任何感情起伏,讓人搞不懂他現在的所思所想。
“當然是為了送你們下黃泉了。”
青登“嗬”地嗤笑一聲。
“清水榮一,我若沒記錯的話,自半年前的煙火大會以來,我們倆就沒說過話了。”
“說起來,你也真是個狠人啊,你不可能不知道幻附澱的危害吧?你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你的侄子吞服這種藥物?”
“怪不得那個清水吾作瘋瘋癲癲的,原來是被你這個狠心的叔叔給搞瘋了啊。”
半年前,花火大會的首日……即青登陪木下舞去看煙花的那一天,青登碰見了久彆重逢的大月實,以及清水榮一的侄子:清水吾作。
青登當時就覺得很納悶,這個清水吾作怎麼瘋瘋癲癲的,嘴裡儘說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言怪語,眼睛裡還布滿血絲,一副剛從精神病院裡逃出來的模樣。
是時的青登還不知道幻附澱的存在。
現在回過頭來一想,眼睛裡有很多血絲、精神狀態極度不穩定、瘋言瘋語、行事極端、望之不似人類……這完全是長期服用幻附澱的症狀!
雖然手頭沒有證據,但青登敢百分百斷定:清水吾作絕對有服用幻附澱!而且還是長期服用!
聽到青登提起清水吾作,清水榮一的眉頭微顫,表情出現細微的變化。
“……吾作自幼便患有不治之症。”
“縱然是舉世聞名的名醫,也對吾作的病症束手無策。”
“反正都已是命不久矣了,與其讓他飽受病痛折磨地痛苦死去,倒不如讓他吃具有鎮痛作用的幻附澱,這樣反倒能使他在死前落得片刻的輕鬆。”
啪噠噠噠……啪噠噠噠……
這時,青登的背後傳來愈來愈近的足音。
從音量聽來……約莫3分鐘後,青登的身旁就會再度站滿全副武裝的雅庫紮。
青登側過腦袋,掃了一眼越來越吵鬨的身後。
“抱歉,我趕時間。沒時間聽你說廢話,更沒時間陪你在這兒瞎耗。就算我跟你說‘讓開’,你也不會乖乖遵從的吧?”
清水榮一冷哼一聲,不動聲色地提起左手,將左掌中的刀橫在眼前,右手握柄,以水平方向一寸寸地拉出刀刃。
嗆啷啷啷啷啷……
刀身映射出清澈的光芒,給昏暗的四下帶來了一點光亮。
刀麵上清楚地浮現出清水榮一那因折射而被“壓癟”的麵龐。
同一時間,青登鬆開右手五指,任由掌中的早就不再好使的鈍刀掉落在地。
“快放馬過來吧!”
他伸手探後,拔出身上的最後一把刀。
無需多言。
當望見清水榮一的身影時,青登就已明了——今夜今刻,他們倆隻能活一個!
“……”
“……”
刹那間,清水榮一發動了突襲。
他猛地沉下腰,瞬間前衝,就像在地麵滑行一樣衝到了青登麵前,間合把控得很好,欺身而進得相當到位。
麵對自上路砍下來的疾如迅雷的刀,青登毫不遲疑地使出刀刃上撩的招式,舉刀格開,動作有如行雲流水。
隻聽金鐵相擊,鏗然作響。
夜幕中,火星如小精靈般狂舞。
清水榮一抱著被搪回來的刀,向後連退兩步,重整架勢。
青登飛快地瞄了一眼清水榮一的下盤,確認彼此的間距。
下一息,他的刀尖像鶺鴒之尾一樣抖動,緊接著,刀刃迅捷如電地砍向清水榮一的右腕。
正是北辰一刀流的“斬手”!
望著正朝自己的臂腕徑直飛來的斬擊,清水榮一連眼皮都不動一下,一臉淡然。
一副早就對北辰一刀流的招式見怪不怪的模樣。
想來也是。
北辰一刀流乃當今日本的第一大劍術流派,門下弟子眾多。
尤其是在江戶,北辰一刀流的劍士簡直隨處可見。
清水榮一身為從社會底層一路拚殺上來的武鬥派,他若擁有著極豐富的跟北辰一刀流劍士對陣的經驗,倒也正常。
他“呼”地深吸一口氣,向下一蹲,右手上的刀在空中劃出一條驚心動魄的弧線,避開正麵,打在青登的刀背上,將青登的刀化向一旁。
漂亮的防禦——但青登的攻勢未歇!他的第一刀裡藏有第二刀的招法,所以在被擋開第一擊後,他瞬間揮出第二擊。
嗡!
剛猛的破風聲撼動空氣!
青登以青眼架勢襲向清水榮一的肩頭。
在空中一劃而過的耀眼銀光,幾欲充塞清水榮一的口鼻!
縱使是完全不懂武術的普通人,在聽到這如此恐怖的破風聲後,也能清楚感受到這刀所蘊藏的令人膽戰心驚的威力。
清水榮一刻下的站位、姿勢,使他無暇逃跑。
不過,他到底是身經百戰的劍士。
僅彈指的功夫,他就做好了迎擊準備——沉下腰身,彎曲雙膝——這樣的姿勢既有利於緩解對方的斬擊威力,又有利於自身發力。
緊接著下個瞬間,他咬緊牙關,猛然挺身而立,主動揮刀斬向正朝他頭頂疾砍而來的刀刃。
鋼刀相撞的震響,旋即炸起。
清水榮一的這一招,讓青登也不由得暗自讚歎。
趁著他的刀尚未加快至最高速度……即尚未達到最大威力的時候主動出擊,將自身所受的傷害降至最低。
這是隻有實戰經驗豐富、劍術技巧高超,並且膽大心細的人才能使出的絕妙招數。
清水榮一的肢體力量雖不如青登,但在這一特殊技巧的加持下,他總算是勉勉強強地彈開青登的刀。
他們的刀力剛猛,故皆受慣性的牽引,順勢前衝數步,兩人錯身,衣袖相交,石板路麵咚咚作響。
在雙方身影重合的那一刹那,清水榮一瞅準時機地揮刀橫砍青登的腰腹。
按照他的計算,這本應是能將青登的腸子給拉出來的重擊,可結果卻隻擦到青登的衣服。
在清水榮一的刀尚未砍來時,青登就已看破他的企圖,動作更快地扭身避過。
咚咚咚咚!
如衝鋒的騎士般交錯相過的兩人,拉出5步上下的間距。
背對青登的清水榮一,冷不防地感到背後有股沉悶重壓逼近。
清水榮一的瞳孔驟然緊縮。
他的身體先大腦一步地展開反應——握緊掌中刀,以左腳為軸心地飛快轉身——在再度麵朝青登的時候,他的視野裡擠滿了青登攻過來的身影。
鐺!鐺!鐺!鐺!
二人打在一處,刀來劍往,身影擺動。
從未在劍館裡接受過一天的正規劍術訓練的清水榮一,是名副其實的野路子出身。
雖然較之正規流派,“野生流派”有著諸多劣勢,但若將其批得一無是處,那倒也不對。
要說“野生流派”的最大優勢是什麼,當屬“未知感”。
北辰一刀流、神道無念流、薩摩示現流等劍術流派,乃舉世皆知的名門。
也正因為這些流派太有名了,所以它們的劍術套路、戰鬥風格,早就為世人所熟知。
比如麵對北辰一刀流的劍士時,要注意保護手臂;麵對神道無念流的劍士時,需儘量避免跟對方拚刀;麵對薩摩示現流的劍士時,一定要躲開對方的第一刀。
反觀“野生流派”,因為它們的招數並不來自任何一個流派,所以就很難根據常見的劍術套路來推測其刀路
饒是青登也很難預判清水榮一的下一刀會在什麼時候、從什麼角度砍來。
清水榮一是在真刀真槍的街頭械鬥中,一點一滴地摸索出最適合自身、最適合殺人的戰鬥技巧。
因此,他的劍法堪稱“殺人技的大合集”,每一招每一式都極其致命、狠毒。
跟他對陣時,容不得半點輕忽,瞬間的放鬆都會招致無可挽回的惡果,要麼肢體斷裂,要麼直接斃命——當然,這對雙方都是一樣的。
換作是在平時,青登若想戰勝清水榮一,定要花上不少的力氣,興許還會受點傷。
但在身體狀態因“逆轉之龍”的發動而好得出奇的刻下,論斬擊之力量,論揮砍之速度,青登皆隻在清水榮一之上,不在其之下!
他一方麵是趕著跟羅刹決戰,另一方麵則是受到此時仍充溢其心間的前所未有的舒暢情緒的影響,自戰端開啟以來,他就一直采取著極積極的進攻態勢!
隻見青登的攻勢愈盛,清水榮一漸漸受到壓製。
後者揮兩刀的功夫,前者已可劈出三刀。
大概是自知再這麼下去,自己將必輸無疑了吧,清水榮一使出一股狠勁兒,揮刀逼退青登,然後拔足後躍,拉開間合。
青登本想追上去,可在剛踏出一隻腳時,他便因感知到了什麼而頓住身形。
清水榮一的雙腳穩穩地紮在地上,擺出了一個很獨特的上段構式,刀尖抬得很高,這個姿勢散發著凜然殺氣,暗含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壓迫感!
他在目測跟青登之間的距離,看樣子他在琢磨如何使出足夠厲害的招數,一鼓作氣地殺掉青登。
青登見狀,也不說話。
隻默默地吐出一口濁氣,然後岔開雙腳,沉低腰身,刀身上揚,刀尖直指清水榮一的胸口,擺出自己最擅用的霞段構式。
月光打在青登的刀尖上,閃爍出幽幽的光。
從正麵看過去,青登的身影仿佛被其刀尖的幽光給分成了兩半。
肅殺的氣氛漫向四周。
二人於此刻達成相同的默契——下個回合,一決勝負!
弦月慷慨地將皎潔卻又沒有任何感情的銀光分給劍士們。
他們的頭頂,一隻孤鳥瀟灑地飛過。
“啪”——一聲,兩人之間傳出空氣震動的聲響!
清水榮一猛然挺步上前,一下子縮短了和青登之間的距離!
同一時間,青登腳擦地皮,持刀攻上!
就在二人的身形即將交錯的流光瞬息之際,兩人同時將手中的白刃,以仿佛要將對方的身體及其腳下的地麵給砍裂一般的氣勢,猛力朝著對方頭上斬去!
下一刹……因二人的舍身激突而搖擺了一瞬的月光下,清水榮一的上半截身子滾翻在地。少頃,一隻仍緊握著刀的右臂,掉落在其遺體的邊上。
清水榮一先是以上段構式往下揮刀,接著繼續踏步向前,跟青登錯身相過,然後猛然回身,改以下段構式將刀上撩。
他的第一刀跟青登的第一刀重重相撞,青登略占上風,但就總體而言,誰都沒有在這輪拚刀中占到明顯的好處。
他的第二刀是真正的殺招。
相互錯身之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持刀回身,以極刁鑽的角度發招,撩起刀鋒,直取青登的胸膛。
這是他的絕招。
他靠這一招取了不知多少位武道高手的性命。
然而……他終究是技差一籌。
就在胸膛即將被劈中的千鈞一發之際,青登及時地揮刀斬落,彈開清水榮一的攻擊。
緊接著,他調轉刀刃朝向,將掌中刀往上揮,一刀砍飛清水榮一的右臂。
說時遲那時快,他再劈一刀,第二刀則是揮向清水榮一的左肩——非常標準的袈裟斬——從左肩頭一路砍到右側腹,將清水榮一的身體斜斬成兩半。
【叮!掃描到天賦】
【成功複製天賦:“孤膽+2”】
【天賦介紹:敵人的數量越是多、敵人的實力越是強,便越是能燃起鬥誌,超常發揮自己的實力,但實力的超常發揮有著限度】
【叮!偵查到宿主已擁有相同類型的天賦】
【叮!開始天賦融合】
【叮!“孤膽”與“孤膽+2”開始融合】
【請宿主稍候……請宿主稍候……】
【叮!天賦融合成功】
【“孤膽”能力晉級——“孤膽+3”】
【“孤膽+3”天賦介紹:天賦效果在原有的基礎上獲得增強。“+9”為最高等級】
“呼……呼……‘孤膽+2’嗎……難怪如此難纏……”
青登看了眼清水榮一的遺體後,低頭掃視手裡的刀——殘缺的刀刃,崩裂得一塌糊塗的刀麵,從刀尖到刀鐔完全扭曲變形的刀身。
僅僅隻是一場戰鬥,就讓一把除了長有些許鏽跡之外便完好如初的刀崩壞成這樣……可想而知青登跟清水榮一的這場決鬥,有多麼地激烈。
啪噠噠噠!啪噠噠噠!
仿佛掐準了時間似的,自剛才起就在青登背後一直響個不停的雜亂腳步聲,總算是如期而至。
“啊!找到了!在這裡!”
“是橘青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