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登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想的,反正他是儘興而歸了。
吹上庭院的景色很漂亮,他很滿意。
若是能帶佐那子、木下舞和總司一起來觀賞、遊玩,那就更完美了。
待宴會結束之後,青登本想就這麼回試衛館休息。
可誰知,他前腳剛離開江戶城,後腳就見到了前來攔他的紗重、八重。
這倆姐妹都跟凍齡了似的——這一點倒是和總司、木下舞很相似——相貌、身高全都沒有分毫改變,仍是完美的“合法蘿莉”。
她們也不廢話,直截了當地告知青登:天璋院找他,要求他即刻前往月宮神社。
實話講,在聽見這則命令的下一瞬間,青登的第一反應不是欣然領命,而是當作沒有聽見,直接撥轉牛頭,揚長而去。
被“賞梅宴”上的那一整套繁瑣禮節給折騰得夠嗆的他,實在是不想再去任何地方了。
他隻想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試衛館,然後將自己拋進澡堂的浴池裡,讓熱得正好的水流消去他全身的疲勞。
然而……這畢竟是直屬上級的命令,他不能不聽從。
於是乎,他隻得按捺住滿心的不願,遵令照辦。
剛一抵達月宮神社,他就見到了仍穿著宴席上的那套盛裝的天璋院。
連衣服都沒換……她應該是在宴席剛剛結束時,就立即馬不停蹄地直奔月宮神社。
青登連聲問好都來不及說,便被天璋院的笑聲給打斷了。
越笑越大聲、越笑越開心的天璋院,索性一個骨碌翻倒在地上,肚皮朝天地繼續歡笑。
直至笑得儘興之後,她才慢吞吞地從榻榻米上爬起身來。
“盛晴,你今天的表現實在痛快!話說,你是啥時候學會寫詩的啊?我都不知道你竟然有這樣的技能。”
青登微微一笑,搬出敷衍勝麟太郎時所用的那套說辭:
“隻是因為吹上庭院的景致太美,激發了我的靈感而已。換作平日裡,我可寫不出這麼好的詩詞。”
天璋院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哈哈哈,古有李太白不品美酒難以揮毫,今有橘青登不觀美景難呈佳作。”
在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後,天璋院稍稍坐直身子。
“盛晴,今天真的是多虧你了。”
“老實說,我當時都已經準備舉手投降,直接坦承我根本就不通文墨,任由他們嘲笑、羞辱我了。”
“多虧了你的出手相助,我今日算是撿回一點臉麵了。”
“我欠你一個人情……”
天璋院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青登給打斷道:
“殿下,請不要說這種話。”
“嗯?”
天璋院揚起困惑的眼神——一張雲淡風輕的平靜笑臉,映入其眼簾。
“不管怎麼說,你也是我的朋友啊。坐視朋友被他人欺負……這種事情對我而言,實在是難以辦到啊。”
刹那間,天璋院便像是聽見什麼不可思議的咒語似的,倏地瞪大雙眼。
“朋友?”
迎著對方投來的訝異視線,青登撓了撓頭皮,構思措辭:
“該怎麼說呢……我是不知道殿下你是怎麼看待我的啦,但經過那麼長時間的相處,我早就將你視為我的可靠友人了。”
“朋友間的互幫互助,不過隻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不是嗎?”
“你曾幫助過我,而且還是幫助過我很多次,所以這次就輪到我來幫助你了,就這麼簡單。”
天璋院用力地眨巴了幾下眼睛。
須臾,她神情木然地垂下螓首,反複咀嚼同一個詞彙:
“朋友……朋友……”
她的這副模樣,令青登既感疑惑,又覺得有那麼一點驚悚。
在猶豫了一會兒,他以試探性的口吻輕聲問道:
“殿下?殿下?”
“……盛晴,你把雙手舉起來。”
“啊?”
“快點,把雙手舉起來。”
“呃……這樣嗎?”
“不行,再舉高一點。”
“這樣?”
“再高一點。”
在天璋院一聲聲的指示下,青登一點點地抬高雙臂。
不消片刻,他擺出了一個完美的法式軍禮。
青登下意識地以為天璋院又要整啥新把戲了。
畢竟她最愛捉弄他了。
“殿下,您這回又……唔!”
說時遲那時快,一件軟綿綿的物事撞向青登。
青登一臉愕然地低下頭,目光發怔地望著撲入他懷裡的物事……即天璋院的肉體。
“殿、殿下?”
天璋院以不重卻也不輕的力道抱著青登,下巴掛在其右肩頭上。
二人的臉貼得極近……在青登的記憶裡,這還是他第一次離天璋院的臉那麼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對方那軟乎乎的腮。
那頭既輕柔又閃亮動人的烏黑長發、清晰且的五官線條、香甜好聞的氣味、那貼在青登的胸口,仿佛要把青登的上身給彈飛的驚人彈性……無一不使青登的心臟跳速急劇攀升。
“是啊……你是我的朋友呢……”
青登在意這句話的音調而側頭一看,發現天璋院縮起嘴唇低語。
“我也有朋友了呢……朋友……”
她一點點地加大抱緊青登的力度。
與此同時,其麵部神態變成忐忑與開心交加的樣子,像極了一個瑟縮的小孩。
青登臉上現出茫然之色,不久之後轉化為無奈的表情,最後啞然失笑。
殿下,你現在的這副樣子,可一點兒都不像一個長者啊——青登將這句話藏在心裡。
雖然他不太清楚天璋院這是怎麼了,但其直覺告訴他:什麼話也不要說,什麼事也不要做。
於是乎,他既不回絕,也不主動迎合,就這麼任由天璋院從其身上索取溫暖。
在過去大概10分鐘後……天璋院抬起臉蛋、直起腰,從青登的懷中離開。
“好了……盛晴你可以回去了。”
天璋院一邊說,一邊轉過身,留給青登一個好看的背影。
“嗯?我這就可以回去了嗎?”
“我之所以喊你過來,就隻是為了向你當麵致謝而已。”
天璋院頓了一頓。
“雖然已經說過了……但我姑且還是再說一遍吧。”
她“呼”地深吸一口氣。
“盛晴……謝謝你。”
……
……
青登離開了。
他懷揣著尚未平複下來的急促心跳,大步走向豔紅的鳥居。
突然間,他猛地停住腳步並轉過上身,遙望身後的巍峨主殿。
青登從未跟任何人詢問過天璋院的過去。
一來是找不到合適的時機。
二來則是他知道天璋院的過去絕不是什麼能夠當下酒菜來用的有趣故事。
本是薩摩島津氏的分家之女,卻因政治需要而被迫背井離鄉、嫁給一個時日無多的廢人,甚至連自己的親生父親故去了也不能去看望一眼……這其中蘊藏著多少血淚?
青登不忍想象。
這場倉促至極的聯姻的真實目的,就是為了讓天璋院打入江戶城的內部,暗中推舉一橋慶喜登上征夷大將軍的大位——此乃眾所周知的事情。
天璋院的義父島津齊彬是堅定的“一橋派”。
在尚未決出由誰來繼承將軍之位的緊要關頭裡,他急急忙忙地將天璋院塞入大奧……其用意根本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結果,天璋院在嫁入幕府後,卻立即轉變成了最堅定的“南紀派”,旗幟鮮明地支持德川家茂。此外,她不止一次地當眾宣布“自己已跟薩摩藩沒有任何關係”……這其中又蘊藏著多少爾虞我詐?
青登同樣不願細想。
天璋院適才的擁抱,令他直觀地感受到:這位生氣勃勃、喜歡以長者自居的大姐姐,擁有著比他預想中的還要沉重得多的過去。
想到這,青登擰起眉頭,自然下垂的雙手無意識地攥緊。
……
……
“紗重!八重!”
天璋院朝外喊了兩嗓子。
下一息,她的房門被拉開——紗重和八重一左一右地蹲候在地。
天璋院不帶半點婆媽地快聲下令道:
“在新年到來之前,我要見到‘仁王詩才出眾’、‘一橋慶喜和鬆平春嶽被仁王所作的俳句、漢詩給壓得抬不起頭來’的消息,傳遍江戶的大街小巷。”
八重挑了一下眉。
“於篤大人,這是……?”
天璋院冷冷一笑。
“哼!那倆混賬不是想羞辱我嗎?不是想打擊我們‘南紀派’的威望嗎?好,我就教教他們什麼才是真正的‘打擊’!”
紗重如往常般惜字如金,沒有提出任何的異議,恭恭敬敬地埋低腦袋,高聲道:
“屬下明白。”
八重咧嘴一笑:
“這個任務……我喜歡!這才是忍者應該做的任務!”
欣然領命的兩姐妹合籠房門,快步離去。
天璋院尖起耳朵,聆聽她們的足音。
就在耳朵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的下一瞬間,她就像泄了氣的氣球一樣,倏地癱倒在地。
“這就是年輕男人的身體嗎……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結實呢……”
“還是說……隻有青登的身體才這麼結實?”
她一邊嘟囔,一邊抬起雙手,捧住發燙中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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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忘記說了。一橋慶喜的俳句是豹豹子偷懶,直接將史實裡的土方歲三所作的俳句給複製了過來。原文是“櫻花”,豹豹子改成“梅花”了。
史實裡的土方歲三是一個很愛寫俳句的人,他還給自己起了一個雅號:豐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