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京畿鎮撫使兼新選組總隊長的青登,自然是跟男穀精一郎、漥田清音同席而坐。
包括大石進、榊原鍵吉在內的其餘人等,隻能遠遠地坐在他處。莫說是跟青登攀談了,他們連“是否能靠近青登”,都得好好地掂量掂量。
青登現在是什麼身份?
征夷大將軍將軍和大禦台所的寵臣!
鎮守一方的封疆大吏!
手握實際兵權的大將!
上述中的任何一項,莫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了,職稱稍差一點的幕府閣僚、國力較弱的藩國大名,都不敢在青登麵前造次。
因此,嚴格點來說,僅僅隻是一介軍校校長的男穀精一郎、漥田清音,是根本不配跟青登並肩相坐的。
夠格坐在青登身旁的人,隻有將軍後見職一橋慶喜、政事總裁鬆平春嶽、京都守護職鬆平容保等寥寥數位屹立在官場頂峰的大人物。
剛開始的時候,二老有意讓青登坐在主座上,他們則敬陪次席。
對此,青登以“此地並非嚴肅場合,我們就自由點吧”為由,堅決要求二老跟他同席,他們這才坐到了青登的左右兩邊。
對於男穀精一郎,青登並不陌生,畢竟剛在一個多月前的“賞梅宴”上熱烈地交流過。可跟漥田清音的接觸,確是尚屬首次。
漥田清音乃數十年難得一遇的“全能武者”。
儘管他精通山鹿流兵法、甲州流兵法、越後流兵法、長沼流兵法、能島流水軍等多門古典兵法,但青登卻發現:他並不懷有“祖宗之法不可變”、“誰敢改祖宗的章程,誰就得掉腦袋兒”的迂腐想法。
對於西洋的兵械、軍事思想,他不僅不抱持反對態度,反而積極地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據男穀精一郎所說,“引進肉食,讓講武所的子弟們都像西洋人那樣高大健壯”,就是漥田清音的主意。
跟這種思想開明、眼界開闊的聰明人交談,是非常愉快的。
青登一邊品嘗豐盛的美食,一邊積極地跟二老攀話兒。
三人的交談漫無邊際,並無確切的話題內容。
他們先是聊了聊今日的飯食,然後談到江戶武道界的現狀,接著分享彼此的習武心得……
便在這有一搭沒一搭的閒扯中,也不知是誰起的頭,總之,他們忽然談起當前的政治局勢。
“幕府現在跟法蘭西國走得很近……真是令人擔憂啊。”
男穀精一郎輕輕地歎了口氣。
“雖然我很能理解跟西洋諸國展開合作,乃如今回避不了的時代大勢,但是法蘭西國的險惡用心,還是讓我捏了把冷汗啊……”
扶持買辦和代理人,從中牟利——此乃帝國主義的常用手段。
就如男穀精一郎所說的,江戶幕府目前跟法蘭西國走得很近。
近年來,法蘭西國頻頻向幕府示好,又是提供先進武器,又是派出教官,助其建立近代軍隊。
對於在內憂外患的窘境中越陷越深的幕府來說,法蘭西國的援助可謂是雪中送碳。
就這樣,雙方在軍事、經濟等多個領域達成深度合作。
然而,法蘭西國的這些手段,完全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凡是對國際政治有所了解的人,都能識破其險惡用意。
國家之間是不存在友誼的,聯盟也好,交戰也罷,都隻是利益使然。
法蘭西國之所以援助幕府,隻不過是想借此控製德川家族,使其成為他們的代理人,確保他們在遠東的利益罷了。
男穀精一郎的此番感慨,並非無的放矢的擔憂。
就在這個時候,一旁的漥田清音呷了口味噌湯,緩緩道:
“男穀,倒也不必為此神傷。”
“誠然,法蘭西國是能跟英吉利國並駕齊驅的世界頭等強國。就連美利堅國、露西亞國都不能與其比擬。”
“但是啊,在我看來,那個法蘭西國目前也是自身難保!”
“彆的不說,光是其‘內憂’,就夠他們的皇帝喝上一壺的。”
“他們的國體在短短的幾十年間改了又改,沒個儘頭。”
“一會兒是‘皇權至高無上’的帝國,一會兒又是‘既不要國王,也不要貴族’的共和國。”
“一會兒是波旁王朝,一會兒又是奧爾良王朝。”
“他們現在的皇帝,既非波旁,亦非奧爾良,而是一個名叫路易·拿破侖·波拿巴的男人,亂得很呐!”
“法蘭西國的內部並非鐵板一塊,未來發生大規模動亂,使得國體再度劇變,並非不可能之事。”
“況且,除了‘內憂’之外,他們的‘外患’亦不容小覷。”
“據我所知,在歐羅巴大陸的中心,有個叫‘普魯士’的國家正在快速崛起。”
“依我看呐,那個普魯士國遲早會對法蘭西國產生莫大的威脅。若不趕緊設法應付前者的崛起,後者絕對會倒大黴的。”
從剛才起,青登就一直在充任“完美的聽客”,不置一詞,隻默默地傾聽。
聽到這兒時,他不由對這位“全能武者”暗生敬佩。
漥田清音的眼光很毒辣,判斷很精準。
雖然青登並不了解19世紀的世界曆史,但他也知道:倘若曆史沒有因他的穿越而產生蝴蝶效應的話,那麼就在數年後的1870年,法蘭西國將在“色當戰役”中被普魯士國吊打。
高中的曆史書上就有那副曆史名畫——普魯士的國王在軍官們的簇擁下,於法蘭西國的凡爾賽宮裡加冕為帝。
因為在敵人的王宮裡加冕登基的操作實在是太秀了,所以青登對這副畫的印象一直很深,連帶著也牢記住了這起著名的曆史事件。
……
……
此時此刻——
江戶,千事屋——
桐生老板端坐在櫃台的後方,翻看著鋪陳在案上的賬簿。
因為木下舞去見證青登的“講武所征伐”了,所以偌大的店鋪裡此時隻剩老人和那隻懶洋洋的大橘貓。
正在這時,鋪門外冷不丁的響起由遠及近的倉促足音。
喀啦啦啦——在聽見鋪門被推開的聲音後,桐生一邊不緊不慢地合上麵前的賬簿,一邊以公式化的平靜腔調說道:
“歡迎光……”
“桐生先生!您可一定要幫幫我們啊!”
聽著這熟悉的蒼老男聲,桐生老板連忙抬頭並驚訝地眨了眨眼。
“嗯?昂古萊姆先生?”
昂古萊姆先生……即安東尼三下五除二地脫掉用來遮擋麵容的防雪鬥笠和麵巾,然後急不可耐地撲到桐生老板的跟前。
“桐生先生!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啊!”
安東尼的突然來訪,以及其刻下所展現出來的這一係列異常舉動,使桐生老板不由自主地蹙起眉頭。
“昂古萊姆先生,請您冷靜一點,究竟是發生什麼事了?”
聽著桐生的勸導,安東尼的神情總算是變得鎮靜了些。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然後一邊下意識地窺看身後,仿佛是在確認無人追蹤,一邊壓抑著音線,顫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