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將毗盧遮那贈給青登後,桐生老板便換了一把赤柄朱鞘的新刀。
就憑桐生老板的身份,即使是被他當作“備胎”的刀,也不是能用“普通”一詞來形容的凡品。
他現在所用的刀,乃是大名鼎鼎的備前長船。
和長曾禰虎徹、和泉守兼定一樣,備前長船也是品牌名。
備前是地名,長船則是流派名。
凡是出自備前的長船係的刀,都被統稱為備前長船。
雖然這把新刀的品質是肯定比不上毗盧遮那的,但也是一把萬裡挑一的好刀。
青登抓起腿邊的毗盧遮那,慢半拍地站起身來。
二人一前一後地走向前方的庭院。
青登落後桐生老板半個身位。
望著麵前的這位步履矯健、身姿挺拔,絲毫不像一個已過耋耄之年的老人,青登不由感慨道:
“江戶的士民們現在總稱我為‘東國無雙’。”
“但事實上,我很清楚:我算哪門子的‘東國無雙’啊,我連‘江戶無雙’都稱不上。”
“江戶的隱藏強者實在是太多了。”
“光是在此時此刻,就在我的麵前,就有一位我直至現在都仍未戰勝的可怕高手。”
“等到戰勝你時,我才能鬥膽地自稱一聲‘江戶無雙’啊。”
老人聽罷,矜持一笑,側過臉來——霎時,青登感受到耐人咀嚼的視線。
“橘君,你這麼想就錯了。而今的我,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厲害。”
桐生老板,你這話也就隻能去糊弄不知情的人,那段為了學習源之呼吸而被你慘烈暴打的日子,我仍曆曆在目啊——青登本想這麼反駁,可對方已經在庭院的中央站定。
青登見狀,隻能暫且按捺心中的吐槽欲望,站到桐生老板的對麵。
二人麵麵相對,緊盯彼此。
青登拔出腰間的毗盧遮那。
同一時間,對麵也傳來了“嗆啷啷啷”的抽刀聲。
青登愣了:
“桐生先生,不是要向我展示‘刹那’嗎?”
“刹那”不是拔刀技嗎?既然是拔刀技,為何要把刀子抽出來——青登的話語裡潛藏這樣的言外之意。
“不必在意,隻是想在展示‘刹那’之前,先給你看點彆的東西。”
說罷,桐生老板架好手中的備前長船,他的身形動作沒有絲毫破綻。
雖不明所以,但青登還是迅速地抖擻精神。
他擺出萬金油的中段姿勢,嚴陣以待。
就這樣,兩人虎視眈眈,不動如山。
這一會兒,空中的那一排排卷雲時卷時舒,自間隙傾瀉而下的淡金光線,照在二人的刀尖上,折映出銀亮的輝芒。
就在言語難以形容的那一刹間——籠罩備前長船的陽光被斜斬成了兩半!
桐生老板從他站立的地方消失了。
當他的身形殘影凝聚成實體時,已然出現在青登的跟前下方。
長船係刀劍所特有的纖長刀身在空中劃出驚心動魄的弧線,朝青登所在的方位橫掃過去。
青登揮刀格開,然後輕盈地往後一跳,拉開間距,留出足夠的反擊空間。
下一瞬,青登將毗盧遮那往上揮,刀勢凜若勁風、銳不可當。
從格開對方的攻擊到揮刀反製,青登的動作不可謂不迅速。
但是,桐生老板已在這點時間裡重整架勢。
他的刀回到了原處,身體也切換成最適合防禦的姿勢。
激烈的戰鬥還在繼續。
雙方你來我往,打得難解難分。
沒一會兒,青登便不由自主地蹙起眉頭。
桐生老板的實力很強,這點毋庸置疑,完全看不出這是90多歲的老人會有的動作。
但是,刻下的他……或者說,“常態”下的他跟“無我境界”下的他,根本就沒法相提並論。
在青登眼裡,此時的桐生老板毫無壓迫感可言。
他甚至敢確信:再來20個回合,他就能將這位老人撂倒在地。
在二人又一次地激烈交鋒並錯身相過後,桐生老板未再持刀攻上,而是長出一口氣,接著垂低手中的備前長船,並緩緩地放鬆身體的肌肉。
眼見對方無意再打,青登也放下了刀,順勢解除戰鬥架勢。
“橘君,你看明白了嗎?”
桐生老板露出灑脫的表情。
“雖然比起其他同齡人,我的精氣神充盈得不像話,但不管怎麼樣,都無法改變我的身體已然朽壞不堪的自然事實。”
“我老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抬手指了指滿頭的華發。
“除非進入‘無我境界’,否則當下的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對手。”
“而且,就算進入了‘無我境界’,我也堅持不了幾分鐘。”
“‘無我境界’的最大副作用,就是會對身體造成極大的負擔。”
“體力本就不是我的長項。”
“現在年老了,就更加經不起折騰了。”
“再過一年……不,就憑你的成長速度,還有我的衰老速度,隻怕用不了半年的時間,即使是進入了‘無我境界’,我也奈何不了你了。”
這個時候,桐生老板倏地一怔,隨後表情驚訝地看著青登。
須臾,他無奈地笑了笑。
“橘君,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
“生老病死乃人世間的常理。”
“皺紋和白發是積攢沉澱下來的寶貴財產,我們應引以為傲,而非避之不及。”
“倒不如說……能夠順利地老去,反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否則,你都沒法向子孫後代解釋自己的相貌為何總是那麼年輕。”
“追求不老不死,隻會招致災禍。”
“但是,話又說回來,你那不認為自己是‘東國無雙’的謙虛精神,非常不錯,很值得肯定。”
“我活了近百歲,在這漫長的歲月裡,我經曆過許許多多的變故。”
“從幼時起就一直堅守的信念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