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登:“……”
天璋院:“……”
青登以及正在隔壁房間偷聽的天璋院,雙雙靜默下來。
在聽見隔壁房間傳來青登的聲音後,天璋院愈發困惑。
她實在弄不懂德川家茂是在整哪一出。
於是她決定將計就計,順著對方的意思,乖乖呆在原地,仔細聆聽隔壁的動靜,看看對方究竟是在打什麼鬼主意。
以紙和木頭製成的門,幾乎沒有隔音效果可言。
因此,隻要她待在這座房間(上段),就準能聽見隔壁房間(下段)的一切聲響。
這不聽便罷,一聽兩隻眼睛頓時圓睜似牛鈴。
得虧她的反應夠快,及時抬起雙手,緊捂住嘴巴,否則準得叫出聲來不可。
這一霎間,她隻感覺有顆炮彈在她腦海中炸開,先是劇顫,接著變為一片空白。
“橘君,你願意做我的父親嗎?”——這句話語在她耳畔不斷回響。
此時此刻,不僅天璋院是如此,青登的麵部表情亦被強烈的震驚所支配。
隻見青登怔怔地看著對麵的德川家茂,雙目發直,呆若木雞。
德川家茂見狀,無奈一笑:
“哎呀,難道是我講得太委婉了嗎?”
“那我換個說法吧:橘君,你願意娶天璋院篤姬……不,你願意娶於一為妻嗎?”
於一——天璋院的原名。
這個時候,青登總算是緩過勁兒來。
“……‘做你的父親’……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德川家茂微笑著歪了歪頭。
“嗯?這個應該不難懂吧?”
“於一是我的義母。”
“你若娶於一為妻,那你自然就是我的義父了。”
說到這兒,德川家茂頓了頓,隨後換上情緒複雜的古怪表情。
“要我喊你‘父親大人’……一時之間,還真難開口啊……”
“不不不,我不是問你這個……!”
青登說著以手撫額,用力按揉兩邊太陽穴,試圖使自己恢複冷靜。
縱使直麵羅刹、克己等強敵也未曾有過的驚慌,使他亂了手腳。
迎娶天璋院……成為德川家茂的父親……這倆念頭猶如魔音一般,占據其大腦的每一處角落,使他遲遲無法恢複正常的思考。
若不是因為心臟用力跳動,腦袋深處傳來陣陣眩暈,他當真以為自己正在做夢。
假使打個形象的比喻……他就像是在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被德川家茂來了記重重的上鉤拳,打得他耳悶眼花。
他連做數個深呼吸,努力平複心跳。
約莫10秒鐘後,他勉強穩定心神,沉聲道:
“殿下,你在跟我開玩笑,對嗎?”
“不,我是認真的,非常認真。”
德川家茂一邊說,一邊擺正表情,神態莊重,頰間沒有半分戲謔、玩鬨之色。
“橘君,事到如今,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真心希望你能娶於一為妻,帶她離開江戶,然後讓她幸福地過完一生。”
此言一出,隔壁房間的天璋院頓時怔住。
同一時間,德川家茂的麵部神情發生細微的變化,多出幾分傷感。
“母親大人的過往……應該毋需我來贅述吧?”
青登輕輕頷首。
對於天璋院的往事,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時代大勢推著母親大人,使她一步步從島津家的分家之女,變為薩摩藩的公主,接著又變為幕府的禦台所,最終變為如今的大禦台所。”
“從旁人的視角來看,母親大人乃‘飛黃騰達’的典範。”
“今日的母親大人雖成了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之一,但我能確信:‘大禦台所’的頭銜,非她所欲也。”
“身穿華服,端坐在眾臣麵前的‘天璋院篤姬’,隻不過是強裝出來的人偶。”
“當年那個在沙灘上瘋玩的‘少女於一’,才是真正的她。”
“雖不敢說是感同身受,但我多多少少能理解母親大人嫁入江戶時的痛苦、彷徨。”
“安政五年(1858),時年13歲的我,同樣被時代大勢推動著,身不由己地坐上征夷大將軍的寶座。”
“突然來到陌生的環境,周圍儘是心懷鬼胎的野心之輩……每當回想起其中的酸楚與惶恐,總讓我驚起一身雞皮疙瘩。”
“當我孤單、不安,不知該去信賴誰,不知該如何是好時,母親大人出現了。”
言及此處,德川家茂的頰間浮現出若隱若現的安詳色彩。
“她是我在來到幕府後所遇見的第一位戰友。”
“她不計回報地全力支持我,竭儘所能地替我擋下災厄。”
“要知道,母親大人可是‘一橋派’的人啊。”
“其義父島津齊彬是‘一橋派’的核心成員。”
“島津齊彬為了擴大‘一橋派’的影響力,才特地促成幕府與薩摩藩的聯姻,強迫母親大人嫁給前將軍。”
“身為‘一橋派’寄予厚望的‘秘密武器’,卻背叛了自己所屬的陣營,轉而來幫助我……她當時承受了多麼巨大的壓力,受了多少委屈,我隻怕是永遠都不會知道。”
“多虧了她的無私奉獻,我才得以在暗流洶湧的朝堂站穩腳跟,進而有了今日。”
“我與她雖非親母子,但我對她的依賴、愛戴,已勝似親母子。”
“如今的我,哪怕沒有母親大人的幫助,也可以自力更生。”
“她做得夠多了。”
“她為我、為幕府、為天下黎民殫精竭慮,卻唯獨沒為自己考慮過。”
“因此,我真心希望她能擺脫‘大禦台所’的身份桎梏,擺脫這座冰冷且空曠的城池,去追尋自己的幸福。”
德川家茂稍作停頓,調整心緒,旋即徐徐道:
“大約是從前往京都、同朝廷商量攘夷事宜的那時起,我發現了您與母親的……特殊關係。”
他躊躇了小片刻後,才吐出“特殊關係”這一字眼。
“橘君,你還記得嗎?你當時與母親大人共乘一轎。”
青登暗抽嘴角,默默點頭。
這麼特殊的經曆,他隻怕是永生難忘。
天璋院隔著薄薄的轎簾,當著佐那子的麵,用兩隻小腳來逗弄他的那一幕幕……他直至今日都記憶猶新。
“老實說,自那時起,我一直在掙紮。”
“是要裝作視而不見,隨你們便呢?”
“還是橫加乾涉,阻止你們呢?”
“還是……順手推舟,成全你們呢?”
“儘管心緒複雜,但唯有一點是我十分確定的——我衷心希望母親大人能夠幸福!”
“我左右為難,猶豫不決……時至今日,我已下定決心,不再迷惘——跟母親大人的幸福比起來,這些冰冷無情的條條框框、那些世俗的偏見,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很肯定,唯有促成你與母親大人的婚事,她才能真正地變回昔日的‘於一’!”
語畢,德川家茂揚起情緒澎湃的視線,直勾勾地緊盯著青登。
那熱烈的目光,仿佛要在其身上燒一個洞。
如此模樣,仿佛是在催促青登:快說!快說你願娶天璋院為妻!
青登聽得一愣一愣的。
德川家茂的強烈決心,已經通過言辭傳遞過來了。
對方確實是認真的——德川家茂確實是很想做他的兒子……啊、不,確實是很想讓他做其義父!
不知怎的,青登忽然回想起前世曾看過的97版《三國演義》的那副經典名場麵:呂布拜董卓為義父。
隻不過,畫麵中的呂布變為德川家茂:公若不棄,茂願拜為義父!
截至10分鐘前,青登饒是想破頭皮,也絕不會想到德川家茂所說的“重要事情”居然會是提親,而且還是給自家義母提親……
一時之間,青登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答話才好……
須臾,他一臉糾結地反問道:
“……殿下,為何是我?”
“你怎麼就能確定天璋院殿下她會願意嫁給我呢?”
“還有,您怎麼就能確定‘結婚’是天璋院殿下獲得幸福的最佳途徑呢?”????“說不定人家根本就不想結婚,隻想自由自在地過完餘生。”
德川家茂聞言,仿佛聽見什麼有趣的段子,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