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原田左之助所言,在經過一陣混亂後,長州軍已逐漸恢複秩序。
雖然仍有不少酒囊飯袋在亂跑亂叫,但漸漸的,越來越多人緩過勁兒來,逐步穩定秩序、引領隊伍、試圖反擊。
光看這些家夥的裝備、姿態,便知他們是訓練有素的軍中精銳。
除了長槍、打刀等常見的武器之外,依稀可以瞧見火槍的影子。
青登本想再大鬨一番,可從現狀來看,此地已不宜久留。
反正想看的東西都已經看到了,現在撤走也不會吃虧。
於是,青登當機立斷,即刻下令道:
“走吧,撤退了!”
說罷,他勒緊手中的韁繩,撥轉牛頭。
原田左之助等人紛紛響應,以整齊劃一的動作調整方向。
楔形的騎兵隊列頓時來了個180度的轉彎,不再往營地的深處進擊,而是沿著來時的道路向營外突圍。
四周的長州將兵見狀,無不是氣急敗壞。
“彆放過他們!”
“上啊!”
“該死的!竟敢瞧不起我們!此地豈是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區區數十騎就敢直衝他們的大營,不僅大鬨一通,而且還全身而退……這事兒若傳揚出去,準得讓天下人恥笑!
為了挽回臉麵、榮譽,無數長州將兵自四麵八方湧將上來,試圖攔截青登等人。
當然,人的兩條腿肯定是跑不過馬(牛)的四隻蹄的。
那些拿持長槍、打刀的人,注定隻能當個氣氛組,嚷嚷兩聲,增漲增漲氣氛。
能夠對青登等人造成有效殺傷的,也就隻有手執弓箭、火槍的射手們。
然而,眾所周知,弓弩是一種很嬌貴的武器。
一旦碰見雨天、雪天,弓弦被打濕了,彈性就會大大下降,進而使得箭矢的射程與威力大減。
槍炮也是同理。
弓弦被打濕後,隻不過是射程與威力受影響。
火繩槍也好,燧發槍也罷,這些槍支若被打濕了,那根本連用都用不了,直接退化為燒火棍。
火繩槍的射擊原理是用燃燒的火繩來點燃火藥。
而燧發槍的射擊原理則是采用燧石撞擊火門產生火花的方式引燃火藥。
因此,在使用火繩槍、燧發槍時,需要花大力氣來防潮。
假若連火星子都打不出來,那還發射個什麼?
此時此刻,長州將兵們就陷入了這等困境之中。
那漫天的風雪使他們的遠程兵器報廢了一大半。
弓箭射不遠,火槍用不了。
儘管時有響起“砰”、“砰”、“砰”的槍鳴,但這點零星射擊……說好聽點是聊勝於無,說難聽點就是屁用沒有!
在突圍之際,青登不忘再給長州軍添一回亂。
他抬起手中的備前長船,將其咬在嘴中,然後摘下鞍間的伊瑟吒縛日羅,轉過半個身子。
在轉身的同時,他順勢搭箭上弓。
大自然從不偏袒任何人。
這風雪既然能使長州的弓兵們吃儘苦頭,那自然也會對青登的射擊造成負麵影響。
不過,他直接憑借掌中弓的超高性能,以及個人的傑出弓術與超群蠻力,彌補了風雪帶來的負麵影響!
在他拉弓如滿月後的下一刻,積蓄在其雙臂間的力量猛地彈開——嗖!
箭矢破空而出。
黑夜一瞬間吞沒了箭矢——遠處旋即傳來什麼東西掉地的聲響。
緊接著,淒厲的驚呼壓過現場的絕大部分聲響。
“火把掉下來了!快滅火!!”
在江戶時代,人們對火焰的恐懼是深入骨髓的。
霎時間,無形的恐懼在長州軍中飛速蔓延。
青登沒有再射人,而是拉弓射向那一根根火把!
嗖!嗖!嗖!嗖!嗖!嗖!
一箭接著一箭,青登反複拉弓,箭無虛發。
這些被射落的火把或是栽入雪地中,沒一會兒就熄滅了;或是掉到營帳上,使其變為“火帳”。
為了抑製火勢,長州軍不得不分出部分兵力去滅火。
如此,更難形成合力去圍剿青登等人。
麵對這稀疏、脆弱的包圍網,青登等人一路砍瓜切菜,勢不能當。
就這樣,青登等人無險無阻地闖過長州將兵的層層封鎖,踏過營口,揚長而去……
長州將兵們“呼哧”、“呼哧”地追趕上來。
直到再也跑不動後,便怔怔地站在原地,傻傻地看著青登等人那逐漸遙遠、轉眼間就消失不見的背影。
事實上,從青登等人攻入大營到大搖大擺地離開,前後不到10分鐘的時間。
可在這短短10分鐘的時間內,青登等人以所向披靡的彪悍攻勢,給長州將兵們帶來了難以言喻的震撼!
不僅殺傷無數,而且搗毀無數設施。
原本整潔、井然有序的長州大營,現在變得無比混亂。
到處都是破碎的屍體。
到處都是被踩踏得泥濘不堪的大地。
到處都是痛呼與哀嚎。
較之10分鐘前,前後反差之巨大,令人瞠目結舌!
長州將兵們麵麵相覷、目目相看——他們全都在彼此的臉上發現強烈的錯愕、不安與畏懼。
……
……
藝州口,幕軍大營——
在獲悉青登等人已安全歸來後,土方歲三、山南敬助等人立即率領諸將恭候在營外。
不消片刻,凱旋而歸的隊伍遙遙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即使仍隔著一段不短的距離,他們也依然聞到惡臭嗆人的血腥味。
青登等人鬨出的動靜之大,一度傳及數公裡之外的幕軍大營。
儘管心中早有預料,但等青登等人歸來後,現場的不少人還是不由一驚。
簡單來說,全隊上下,刀必見血,馬(牛)必喘氣!
哪怕是位於隊列最末尾、最不易遇敵的騎兵,其身上也濺了不少鮮血。
至於始終衝鋒在前的青登和原田左之助就更不用說了——他們又報廢了一件衣裳。
如此大麵積的血漬,哪怕是把布料洗壞了也洗不乾淨。
因為剛剛脫離戰場,所以隱隱有半透明的熱氣——這是因他們的體溫與未涼的鮮血而升騰的熱氣——從他們身上飄散而出。
此次遠征,來了許多以前鮮少、甚至從未見過青登的“新人”。
比如尾張藩主德川慶勝、越前藩主鬆平茂昭等人,他們此前跟青登幾無交集。
親眼目睹這位僅率數十騎就敢直衝敵營,殺得渾身浴血卻又安然歸來的戰神,他們不由得咽了口唾沫,頭顱不自覺地埋低幾分,不敢直視青登。
至於那些早就清楚青登的本事的人,則大多朝青登投來崇拜的目光。
土方歲三看了眼青登身後的隊伍,咧嘴一笑:
“看樣子,似乎無人掉隊啊。今夜這場奇襲,怕是可以載入史冊了。”
在衝出敵營後,青登就已經清點過一遍人員——無一傷亡!
無人受傷,更無人死亡……這樣的戰績,實在恐怖!
因此,土方歲三並非誇大,今夜這場夜襲確實足以在煌煌青史上留名。
雖然青登等人無瑕去細數此戰的戰果,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對長州大營造成了相當可觀的破壞。
對長州軍而言,相比起物質上的損失,士氣的受損則更為嚴重、致命!
尚未正式開戰,自家大營就遭受襲擊,死傷甚重卻又無力阻截襲擊者……簡直就是“窩囊”一詞的具體寫照!
不難想象,對麵的長州大營現在肯定是人心惶惶,空氣中彌漫不安的氛圍。
打了個酣暢淋漓的大勝仗,心中倍感痛快的原田左之助,仰天長笑:
“哈哈哈哈哈!真是暢快啊!長州的狗賊們,見識到‘不死的原田’的厲害了吧!”
說來怪異,刻下的原田左之助與青登形成顯著的反差。
他在狂笑,可反觀其身旁的青登……他並未流露出分毫笑意、喜意,反而板著張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山南敬助像是看穿其心思,走上前來,沉聲問道:
“橘君,情況如何?”
青登聳了聳肩,淡淡道:
“敵軍的總兵力跟我們預想中的差不多,約莫為二千人,兵員素質參差不齊。”
“絕大多數人像是臨時征召來的農兵,隻有少部分人是訓練有素的武士。”
“很不幸,奇兵隊並不在對麵。”
一旁的土方歲三聽罷,無悲無喜地默默說:
“這可麻煩了,最糟糕的狀況出現了。”
青登無奈一笑,輕輕頷首:
“是啊,這是最糟糕的狀況……”
青登不怕遇到強敵,更不怕直接遭遇奇兵隊——倒不如說,這些狀況反而是他所樂見的。
遭遇強敵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找不到強敵!
因為畏懼幕府的兵威,所以奇兵隊不戰自潰——青登可不認為這支由高杉晉作一手建立、培養的部隊會這般軟弱。
那麼,既然奇兵隊不在此地,那他們會在哪兒呢?
部署在長州腹地?
平白放棄大好地利,以己之短攻人之長,長州的指揮官們真的會這麼愚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