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彈丸飛射、叱吒咆哮、刀劍鏗鳴之中,兩軍的戰鬥持續至夜晚。
直到黑夜來臨,烏紗披滿蒼穹,那震天的喊殺聲才逐漸消停下去。
夜晚的山陵有多麼可怕,見識過的人都有所了解,實乃字麵意義上的“伸手不見五指”。
白天時一片寧靜祥和的山林,入夜後儘顯幽深、恐怖的氛圍。
濃墨似的黑暗彌漫四處,其中不時傳出瘮人的蟲鳴、鳥叫。
這深淵一般的黑暗中仿佛蹲踞著不知名的怪物。
這樣的環境下,根本打不成夜戰。
在突破“岩壁”後,青登一馬當先,猛打猛衝,一口氣攻至半山腰的地帶——這時,已經臨近傍晚。
看著被夕陽染成橘紅色的天空,以及身後的精疲力竭的隊士們,無奈之下,青登隻能暫停攻勢,結束今日的戰鬥。
他選了一塊合適的地方,紮下營寨,充作前沿陣地。
雖然遭受夜襲的可能性很低,但誰也不敢保證敵軍會不會狗急跳牆,趁著夜色發動拚死的進攻,奪回失地。
這一會兒,就輪到新選組普請處的打灰老哥們登場了!
【注·普請處:新選組內的專門負責土木作業、修築野戰工事的部門,下轄手傳(普請處的基層職務)120人】
眼見來活了,普請處的手傳們自本陣出發,火急火燎地趕至前線,設計並指揮修築完善的防禦工事。
留下齋藤一、藤堂平助和新見錦把守此地後,青登領著總司等一小部分人離開南宮山,回到天滿山的本陣。
身為新選組的總大將,他所要關注的地方,可不隻有南麵戰場。
回到本陣,他馬上過問北麵戰場……即新選組左翼軍的戰況。
據悉,因為缺少青登、總司這種一騎當千的“人形高達”,所以左翼軍的推進速度不如右翼軍。
不過,雖無仁王、天劍的助力,但左翼軍的劍士們——近藤勇、永倉新八、芹澤鴨、井上源三郎——照樣打得敵軍心驚膽裂!
除了井上源三郎還算鎮靜之外,另外仨人全都是上了戰場後就不拿自己的命當命的大莽子!
不過,這正是劍術的精髓。
除了那種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之外,但凡是注重實戰的劍士流派,其核心要義都是氣勢。
戰國時代的大劍豪宮本武藏在其著作《五輪書》的“水之卷”中有兩點核心要義:
其一是“化身為刀”——在實戰中身體要做好回擊的準備,然後才是刀刃的出擊。如果在戰鬥中,內心過於害怕敵人,自然身體向後退縮,這樣不但無法殺敵,自己馬上會被敵人斬殺。在戰鬥中,身體一定要勇敢決絕,行動於刀刃之前。
其二是“比高法”——隻要靠近敵人,身體一定不能表現出任何退縮,必須站直、挺腰、伸長脖子,如同跟敵人比身高,要堅信自己一定要贏。
總而言之,一旦進入戰鬥,就要拿出視死如歸的氣勢!
這並非精神論,而是無數武術家在經過無數實戰後所總結出來的真理:勇猛無畏的人反而容易存活,畏敵如虎的人,反而容易送命。
因此,當近藤勇等人扯出猙獰可怖的表情,如索命惡鬼般直衝敵陣時,未等交鋒就嚇傻了不少敵兵。
儘管他們的推進速度不如右翼軍,但其戰果同樣不俗,可稱“斐然”。
……
……
是夜——
天滿山,新選組本陣,某頂營帳——
以青登為首的一批將官等候在帳外。
透過帳內的橙黃燭光,隱約可見數道人影焦急奔走——山南敬助正在裡頭接受治療。
至於這些焦急奔走的人影,正是負責給山南敬助療傷的醫生們。
事關總長的性命安危,故醫療頭南條秋三郎親自上陣。
在處理完所有緊要軍務後,青登便於第一時間趕至此地,靜候山南敬助的治療結果。
表麵看去,青登還算鎮靜。
他抱著雙臂,倚著身後的柵欄,半闔雙目,麵無表情地安靜等待。
反觀永倉新八、原田左之助等人,他們就要焦躁得多了,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坐立難安。
順便一提,因為騎兵隊(七、十番隊)難以在山地戰中發揮效用,所以原田左之助今日一直留守本陣,充作緊急情況下的總預備隊。
出於此故,現場就數他最有活力,仿佛腳下有火在燒,走來走去,到處繞圈子,就沒消停過。
事實上,也不怪得他們會這般焦躁。
山南敬助的好人緣是有目共睹的。
誰會討厭一個德才兼備、性格寬厚的君子呢?
哪怕是跟“試衛館派”有隔閡的芹澤鴨、新見錦,在麵對山南敬助時也會流露出難得的善意。
永倉新八和原田左之助更是對山南敬助尊敬有加。
他倆雖是大老粗,但並非那種以沒文化為榮的蠻人。
他們一直想要完善內在修養,提高自身素質,可苦於平凡的出身,一直沒機會去接觸高層及的文化知識。
所幸的是,在結識學富五車的山南敬助後,他幫了他們一把。
山南敬助自發地舉辦“文化課”,不定期地教授他們文化知識。
儘管出於天資有限的緣故,永倉新八和原田左之助……尤其是後者,學問修養提升得非常有限,但不管怎麼說,他們終究是受過其恩惠。
山南敬助被炮彈炸傷……他們焉能不急躁?焉能不擔心?
終於……在等待了不知多久後,滿身血汙的新選組醫療頭南條秋三郎撩開帳簾,緩步走出。
青登等人見狀,火速迎上去。
原田左之助搶先一步問道:
“南條先生,山南先生他如何了?”
南條秋三郎言簡意賅地開口道:
“總長的受傷位置共有兩處,一是左上臂,二是左大腿。”
“有2枚彈片嵌入其左上臂。”
“其左大腿則被焰浪所傷。”
“幸運的是,他的骨頭和筋絡沒有受傷,隻要休養得當就不會落下殘疾。”
“我已經將那2枚彈片挖出,腿部的燒傷也敷上了藥。”
“他的血已經止住,現在已經沉沉地睡過去了。”
聞聽山南敬助似乎沒有大礙,青登等人紛紛鬆了一口氣,麵露如釋重負的神情。
可沒成想,南條秋三郎的話音竟還未完。
“隻是……”
他話鋒倏地一轉。
竟然還有轉折……原田左之助直接急了:
“喂!你講話彆吞吞吐吐的啊!有話就一口氣說完啊!”
永倉新八不耐道:
“左之助你閉嘴!乖乖聽南條先生說完!”
迎著眾人的緊張目光,南條秋三郎輕歎了口氣:
“被火器打傷的傷口是非常容易發炎的。”
“我們醫者最怕遇見的病情之一,就是患者的傷口發炎了。”
“不誇張的話,一旦傷口發炎化膿就藥石無醫了。”
“縱使華佗、扁鵲再世也救不回來。”
“那些傷重不愈的死者,其死因大多都是傷口發炎。”
“不論是總長左上臂的那兩處被彈片紮中的傷口,還是他腿部的燒傷,都是很容易發炎的傷口。”
“實不相瞞……根據我個人的經驗,總長他接下來會很危險……”
聽到這兒,青登等人的臉色變了數變。
他們的心情就像是坐過山車。
剛登至頂峰,就“呼”的一聲直墜而下。
然而,他們萬萬沒想到,這架“過山車”居然還沒到終點,它倏地爬坡,又開始向上行駛!
因為南條秋三郎的話音竟還未完:
“事已至此,我也隻能把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我已經給他敷上我的家傳秘藥。”
“能做的我都做了。”
“總長是死是活,就全憑天意了。”
此言一出,青登等人全都愣了。
聘雇對方這麼久,青登還是第一次聽說他還有個“秘藥”。
他不由自主地追問道:
“‘家傳秘藥’?什麼樣的秘藥?專治傷口發炎的秘藥?”
南條秋三郎點了點頭:
“嗯,可以這麼說。”
“在唐土的唐朝時期,長安城的裁縫會把長有綠毛的糨糊塗在被剪刀劃破的手指上,來幫助傷口愈合。”
“我家祖父根據這一故事,推測長有綠毛的糨糊中含有一種促進傷口愈合的成分,故試著以此為原料,製作出效用強大的治傷藥物。”
“其具體經過,我就不贅述了。”
“總之,祖父嘔心瀝血地研究,前後耗費了二十餘年的時間,總算是成功製作出這一秘藥。”
“經過反複試驗,此藥在治愈傷口時,確實是有獨到的功效。”
“根據我們祖孫三代的細致觀察,在塗敷此藥後,傷口發炎的可能性大概會降低一成左右。”
“這藥極難製作,所以量很稀少。”
“我隻準備在最緊急的時刻才動用此藥——而現在,正是使用它的時候。”
“總長很關照我,我不能不報恩。”
“不過……我還是先把醜話說在前頭吧。”
“我這秘藥絕非萬能。”
“便如我方才所言,即使使用此藥,也隻不過是把傷口發炎的可能性降低一成,並不是敷了它就萬事大吉了。”
“總長能否挺過去,就全看他的個人造化了。”
所謂的“峰回路轉”,便是指這種狀況吧。
南條秋三郎語畢後,青登等人的麵部線條微微一鬆。
雖然還是憂心忡忡,但總歸是變得不那麼緊繃。
拿長有綠毛的糨糊塗在被剪刀劃破的手指上……青登對這故事有印象。
前世時,他在初中生物書的“青黴素”那一篇章看過這個故事。
長綠毛的糨糊之所以能治傷,便是因為綠毛產生的物質有殺菌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