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眸光微微閃爍,頰間布滿強烈的猶豫之色……他像是在做人世間最難的抉擇。
他的躊躇並未持續太久。
1秒鐘後,他收回視線,重新目視前方,奮勇殺敵。
這一會兒,他的刀法喪失方才的瀟灑,變得無比粗暴。
“殺啊啊!”(俄語)
“這老頭不行了!”
“小心!我認得他!他是天然理心流宗家三代目掌門人,近藤周助!”
“管他是三代目還是四代目!他現在已經受重傷了!不取他性命,更待何時?!”
“他的腦袋是我的!”(俄語)
無數敵兵加入這場“狂歡”。
他們有一個算一個,都覺得此時的近藤周助是好捏的軟柿子,迫不及待地想從其身上掙功勞。
近藤周助連堵傷口的餘暇都沒有,隻能任由肚腹處的傷口繼續向外淌血,雙手緊握刀柄,直麵茫茫敵群。
“想要我的命?好啊,來吧……!”
橫掃、豎斬、斜劈、前刺……他不斷釋出劍技,砍翻每一個進入其刀圍的敵兵。
肚腹上的傷口使其動作變遲緩。
斬擊速度、反應速度、閃躲速度,統統不及方才。
他不斷地斬殺敵兵,可敵兵也不停地在其身上製造新的傷口。
噗!
一挺刺刀紮入他的左大腿。
嗤!
一把打刀砍中他的右肩。
砰!
又一發子彈命中他的肚腹。
傷口越來越多。
血流得越來越多。
漸漸的,近藤周助感覺自己的雙腿在發飄……意識逐漸模糊。
他現在全憑毅力與肌肉記憶來揮刀。
恍惚之中,他突然想起阿筆的臉。
她變年輕了,身穿群青色的衣裳……他記得很清楚,這是他們倆邂逅時,她所穿的衣裳。
(我喜歡什麼樣的男人?我喜歡頂天立地的男人。怎麼?你這是想娶我嗎?所以特地來打探情報?)
(是、是的!筆小姐,我認為您實在是武家之女的典範,您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咯咯咯~那你可得多多努力啊,爭取早日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阿筆,如今的我可有成為頂天立地的男人?
一念至此,阿筆的麵龐逐漸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養子近藤勇的身影。
(近藤先生……啊、不,父親!從今往後,請您多多關照!)
(勇,我們已是父子,不必如此拘謹!來,快坐過來,作為正式結為義父子的紀念,我們今晚不醉不歸!)
——勇,我可有成為一個優秀的、讓你倍感驕傲的父親?
“咳、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打斷他腦海中的一切思緒。
一大捧熱血從其喉間噴出,染紅唇齒與衣領。
瞬間……就在他陡然吐血的這一瞬間,他倏地感覺全身的痛楚都在消退。
就連本已模糊的意識,也在這一刻恢複清明。
緊接著,他看見了不可思議的光景。
“咦?小司?歲三?”
他驚訝地眨巴雙眼,看了看自己的左右——他瞧見總司與土方歲三分彆站在他的左右兩側。
不,不止他們倆!
青登、總司、土方歲三、近藤勇、山南敬助、井上源三郎、永倉新八、齋藤一、藤堂平助、原田左之助……小家夥們紛紛現身,站立在他身周。
“老頭!看刀!”
這時,一名敵兵踏步挺身,如泰山壓頂般正麵攻上,殺奔向近藤周助。
對方的斬擊迅如奔雷……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近藤周助下意識地舉起掌中的二王清實,使出精妙的招法,將對方的斬擊化向一旁。
敵人沒有驚訝,近藤周助倒是先愣住了——這不是他的招式。
這特殊的消力技巧……是齋藤一的拿手絕技。
他不清楚自己這是怎麼一回事,身體先意識一步地動起來,自然而然地使出齋藤一的招式。
不及細想,又有數名敵兵殺過來。
便在這一片混亂之中,近藤周助的身體又“擅自”行動起來。
他將二王清實舉過頭頂,短促地呐喊一聲,力劈而下,砍死正麵的敵兵。
這是永倉新八的重斬。
他晃了晃刀身,故意賣了個破綻,欺騙右側的敵兵來攻。
這是山南敬助的欺敵之技。
他放空左手,揪住左側之敵的衣領,將其掀倒在地。
這是土方歲三的柔術。
他靈活地變換腳步,連續躲過好幾個敵兵的攻擊。
這是藤堂平助的步法。
他舉起刀,采青眼構式,然後迅猛出擊,紮穿某敵兵的胸口,然後飛快地將刀拉回至手邊。
這是總司的平青眼刺擊。
從進攻到防禦,從身位移動到姿勢變換,他不斷使用小家夥們的拿手招式、獨門絕技。
在這集試衛館群英之長的一係列連招下,敵兵們的攻勢被逐一化解,倒在老人腳邊的屍體越來越多。
假使有了解近藤周助的人在此,看到他這樣的戰鬥方式,一定會大吃一驚。
實際上,近藤周助一直是一個很頑固的人。
他堅定地認為天然理心流是天底下最強的流派,對其他流派的招式有不小的抵觸心理。
他曾一度認為青登和土方歲三學得太雜了,不是純粹的天然理心流劍士,故而不願意授予他們免許皆傳的許可。
這個頑固的老人,此時竟然用其他流派的招式來作戰……著實是一件怪事。
起初,近藤周助輕蹙眉頭,頰間染滿複雜之色。
然而,僅須臾,他就像是想通了什麼事情,眉頭逐漸舒展開來,微微勾起的唇角掛起平靜的笑意。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阿一,你的“消力”確實是有獨到的功夫。
——新八,你說得不錯,這麼斬的話,威力更加強大。
——歲三,怪不得你這麼喜歡肉搏。
——小司,要想完美複刻你的招式,果真是沒那麼容易啊……
“喂!這家夥是怎麼回事啊?”(俄語)
“他也吃了藥嗎?為什麼都傷成這個樣子了,卻還是不倒下?!”
“怪、怪物啊!”
“我不打了!我不打了!”
身為試衛館的館長、傳道授業的師範,近藤周助一直認為:身為一介老師,最為幸福的時刻就是目睹弟子們超越自己的想象。
可就在這一刻,就在這一刹,他突然悟到:對老師而言,最為幸福的時刻其實是弟子們反過來教導他,帶著他一起精進!
原來還能這麼做,我都不知道……原來還有這樣的招式……原來我還能變得更強……
說來遺憾,他直到今日今時才徹底明悟這一道理……
不知不覺間,他感到豁然開朗,原先遮蔽其視野的陰影統統消失了——周圍的密集敵群已被他砍了個精光!
麵前隻剩下最後一個敵兵!
對方麵露視死如歸的慨然神情,用力握緊手中的打刀。
近藤周助默默揚起刀尖,采霞段構式——這是青登最擅用的架勢。
瞄準、蓄勁、如炮彈般衝出!
他連人帶刀地猛撞向對方,掌中刀刺穿對方的胸膛。
可就在同一時間,對方的刀亦穿透近藤周助的身軀……
對方連吐數口鮮血,一命嗚呼。
近藤周助麵不改色、不慌不忙地收回刀。
至此,他身周再無敵兵的身影。
他們滿心想著“趁你傷病要你命”,沒成想卻落了個“死的死,逃的逃”的狼狽結局。
其餘敵兵都忙著對付男穀精一郎,無人有那餘暇去“關照”近藤周助。
出於此故,他得以獲得片刻的安寧。
“有點……累了啊……”
他“呼”地長出一口氣,身子微微搖晃,隨後“噗通”地坐倒在地。
這時,他瞧見方才一直陪伴在其身旁,跟他一起並肩戰鬥的“青登”等人紛紛離他而去。
他們筆直向前,不做半點停留。
近藤周助揚起視線,神情平靜地注視著離他越來越遠的“青登”等人。
他們仍在前進,他們還能前進……很遺憾,老人已經沒法再相陪了。
“小家夥們……向前……向前……向前……”
這時,近藤周助突然回想起家父曾跟他說過的那句話:
(人都是惜命的,‘保全自身,努力活下去’是人的天性,無從違抗。不過,往往會有那麼一瞬間,能讓人置生死於度外,義無反顧。)
冷不丁的,近藤周助倏地聽見有人對他說話。
他認不出對方是誰,隻勉強聽見對方這般問他:
“近藤周助,你的‘瞬間’是在什麼時候?”
老人低下頭,露出微笑,輕聲答:
“現在……就是現在……”
說完,他緩緩低下頭……
天然理心流宗家三代目掌門人,近藤周助,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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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在史實中,近藤周助在1867年年末病死,享年76歲。這一章,豹豹子醞釀許久。究竟要一場什麼樣的戰鬥,才能配得上這位可愛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