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不說我還沒發現,確實夠爛。”
嬴成蟜拉起三侄子嬴將閭,對著始皇帝拱手俯首。
“那三年之後,便有勞皇兄為我們收拾爛攤子了,拜彆皇兄。”
嬴成蟜不給臉色慘澹的嬴將閭想要說話的機會,拉著就走,始皇帝憤怒的吼聲自二人身後傳來。
“朕還未答應!”
嬴成蟜高喊。
“皇兄已經答應過了!”
方才始皇帝說了,嬴成蟜可以帶著嬴將閭去往大漠,由他來收拾這爛攤子。
君無戲言。
嬴將閭不由自主,神色恍忽得隨嬴成蟜出了議政殿殿門。
十一二度的微風吹在他的臉上,吹不醒他內心的迷茫。
嬴成蟜扯著嬴將閭,到議政殿正門前的空地上,看著如同行屍走肉的三侄子,眼中怒意湧現。
啪~
他一巴掌抽在嬴將閭臉上,讓大秦三公子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嘴角現血。
周圍保護議政殿的郎官們個個心頭一跳,各自目視前方不敢有絲毫懈怠。
“你弄這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給誰看?領地我給你要來了,你要是不想要,我現在就去叫老四!你滾回你阿母身邊,繼續喝酒玩宮女去罷!”
“叔父無論去找誰,結果都是一樣,父皇說的是對的。解決不了父皇之問,如此去往匈奴之地,不過是空耗叔父資產。”
嬴將閭任由嘴角鮮血滴答滴答流淌落地,一臉暗然地道。
“嬴將閭。”
嬴成蟜神色平靜,語氣平靜地道。
嬴將閭心神一震,抬起頭顱,仰視嬴成蟜。
往日嬴成蟜叫他都是小饕餮,老三,不會直呼其名。
二人所在位置距離燃燒火把頗遠,嬴成蟜的麵目不能被儘數照出。
在夜色掩護下,其臉不甚清晰,導致嬴將閭努力睜大雙眼,也看不到嬴成蟜臉上到底是什麼表情。
“我隻問你一句,這個封地,你要不要。”
“叔父,這不是我要不要……”
嬴將閭急聲解釋,嬴成蟜語氣平穩地打斷。
“要,還是不要。”
沒有什麼壓迫感,沒有什麼窒息感。
被逼問著的嬴將閭從嬴成蟜身上,感知不到任何壓力,就像是嬴成蟜在問他吃了沒有,自然,平澹。
但不知為何,嬴將閭卻有種感覺,這或許是這輩子,他距離大哥最近的一次。
在這短短的一刹那。
嬴將閭想到了長安宮中那些失落的琉璃珠。
想到了每日午夜難入眠,隻恨阿母生己遲。
想到了來為其解飲酒過甚,頭痛難忍的夏無且。
“要!”
嬴將閭大吼一聲,聲音又尖又大,直叫議政殿外的郎官們都下意識地握緊長戈,準備迎敵。
三公子這嗓門,做傳令兵再合適不過。
守衛議政殿的郎官們如此想道。
“滾起來!擰歪個屁啊你!你知道你叔父家底多厚?三年就想敗光?做夢吧你!這麼打仗乃公能供你打三百年!”
嬴成蟜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猛踢三侄子的屁股,腳腳不留情。
嬴將閭捂著屁股一邊蹦,一邊躲,一邊驚嚇地道“叔父戲言罷?”
三萬騎兵三年征戰匈奴,這其中糧草耗費其實還隻是一部分。
馬匹,秦劍,甲胃,弓箭等損耗物資的消耗金錢比糧草隻多不少。
還有訓練兵馬,戰死撫恤,征兵餉賞,這些都是錢。
這麼多金錢,就是一個小國也支撐不下來。
始皇帝說嬴成蟜能以一人之力撐下三年,已經是超出嬴將閭意料之外。
如今聽到嬴成蟜說能供三百年,嬴將閭雖然知道嬴成蟜神通廣大,但這事卻不相信。
但嬴成蟜卻懶得再和這三侄子細說,決定打匈奴之後,嬴成蟜的事多著呢,沒空和嬴將閭解釋。
“滾回去招兵買馬,還真全指望乃公了?再被你父皇三兩句話嚇住,就趁早斷了為王的念頭!他也和你一樣,不過是看了幾本兵書罷了,他懂個屁的打仗!”
嬴成蟜轉身回府,邊走邊喊,聲音故意嚷的非常大。
議政殿外,眾郎官們昂首挺胸,站姿比往日要筆挺的多。
他們在證明自己一心做好保護的本職工作,聽不到什麼流言。
議政殿內,不是冷笑,就是皺眉的李牧終於綻放笑顏。
君上罵得好啊!
王綰,李斯,任囂,屠睢,趙佗,付子康六人則是低著頭,伏在大桉上的輿圖上,一臉認真地研究東海裡麵會有幾滴水。
宦官,宮女們的頭更是低的死死的,屏住呼吸,一點大氣都不敢出。
他們此刻萬分羨慕豬,因為豬能把耳朵也閉上。
始皇帝麵色鐵青,難看得很,忽而一聲厲聲劃破議政殿大門。
“彩!朕等著看你怎麼打!”
一聲悠長,嘲諷的戲謔之聲自外入內。
“陛下,時代變了。”
“時代變了”這四個字,是嬴成蟜第二次和始皇帝說。
第一次,是嬴成蟜反對法家的愚民之策,要動大秦根基。
始皇帝冷哼一聲,鐵青著臉回到大桉前。
眾人急忙讓開身位,擱置下了東海有幾許水滴的爭論。
除了李牧,大家臉上都是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始皇帝點指大秦西北河南地,數次想要張口說話,都被李牧臉上那明顯的笑容給氣了回去。
要不是你兵法造詣深厚,朕非親斬了你!
嬴政憤怒地想著。
想到李牧兵法造詣深厚,嬴政就想到了李牧初顯鋒芒的戰鬥就是在匈奴。
始皇帝猛然扭頭,兩眼直勾勾地看著李牧。
“秦王是要斬牧之頭乎?”
李牧笑容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越發變大。
這笑容讓始皇帝很不舒服,讓李斯,王綰兩個丞相很是不爽。
讓付子康這個身在朝堂心在長安君府的治粟內史提心吊膽——又喝多了罷!
讓任囂臉色很是難堪,讓屠睢,趙佗習慣性地摸向腰間掛劍位置。
始皇帝平複心怒,儘量讓聲音柔和下來,道“趙武安君戲言,不知趙武安君有無辦法,在三年之內,以三萬兵馬儘滅匈奴。”
若是我趙國王室有秦王,君上二人,如今的天下,便是趙國了罷?天命在秦……
始皇帝的表現,非但沒有讓李牧看輕,反而讓李牧高看了一眼。
李牧隻覺再笑下去,可笑的就是自己。
他重新恢複生人勿近的冰冷臉,道“無。”
得讓匈奴十年不敢南下牧馬的趙武安君李牧親口回複,始皇帝心中安定之餘,又有一絲隱憂浮上心頭。
豎子!
朕倒要看看!
你要怎麼變!
心裡話是這麼說,但在始皇帝內心最深處,卻是希望嬴成蟜能打其臉。
顏麵丟失,和秦得匈奴之地如此大的利益相比,不值一提。
始皇帝搖搖頭,將其親弟,親弟拋出腦外。
“不管那豎子,鹹陽倉還有多少糧?”
付子康不假思索,立刻回道“還有五積糧。”
“積”是一個糧食量詞單位,是說糧食積在一處堆成一堆,通常一萬石糧為一積糧。
但在秦國都城鹹陽,十萬石糧積在一處,一積糧是十萬石糧,五積糧就是五十萬石糧。
“立刻調一積運往上郡,不,兩積。”
“唯。”
“趙武安君,可否告予朕及諸公,當年君如何在雁門一戰,斬殺匈奴大軍十萬?”
這就是求教了。
論打匈奴經驗,當世以李牧為最。
李牧冷臉道“牧是為君上所講,此圖過大,取雁門輿圖來。”
始皇帝大喜,急聲喝令身旁宦官去拿雁門輿圖。
看在誰的麵子上無所謂,能得到李牧親自指點這個裡子才重要。
議政殿這一夜,廢了數十根蠟燭。
甘泉宮內,不再覆有鐵麵的越女站在趙姬身前,敘說著前幾日行刺嬴成蟜,一直到今日的經過。
當然,這其中隱去了某些難以啟齒的畫麵。
趙太後慵懶地靠在床榻上,閉著雙目,呼吸平穩,好似睡著了一般。
“……那豎子讓我告與太後。”
越女話說到此,話語一停,似乎有些難處。
趙太後不言不語,呼吸頻率沒有變化,輕紗攏住的胸脯平穩起伏。
也不知過了多久,殿室內蠟燭底部多了一層蠟油。
越女做好立刻出逃的準備,用與先前所述沒有什麼區彆的語氣道“其要太後關好陛下,不要成天逼那豎子。他說他是天生王者,不願意做什麼相邦,國尉。”
在越女話音落下瞬間,趙姬睜開雙眼,其內有精光一閃而過,馬上便被柔媚之色替代。
“那豎子既要你待在其身邊,你便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