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心情已經平複了許多,雖然此刻其心中還殘留許多見到本應死去的呂不韋所產生的驚駭之情,但麵上卻看不出點滴來了。
他搖搖頭,坐在呂不韋身邊,道“不去。”
呂不韋笑道“陛下雖知我未身死,然你若不去鹹陽宮,卻不美也。”
呂不韋的身份是賊子,始皇帝隻要沒有公然起用呂不韋。就算猜出呂不韋此行無礙,也不能視而不見——見到反賊視而不見,你也想造反?
需得如王綰似的,著急忙慌,以八百裡加急的要緊事那般衝進鹹陽宮報告給始皇帝。從始皇帝口中得知呂不韋無礙表明忠心,才是正理。
李斯正色道“陛下不看重這些。”
呂不韋微笑道“他看不看重不重要,你做不做卻很重要。此行去皇宮要不了一個時辰就能表明耿耿忠心,以少許時光換去日後仕途大賺也,此等買賣為何不做?”
“王綰入宮,是因為其隻有忠心可表,斯不必如此。”李斯拾起一份奏章,雙手遞到呂不韋手中,道“往事已矣,請呂先生過目。”
你為我主君已是過去之事,今後能否要我配合行事,要看你之本事。
“往事已矣,呂不韋這三字卻是不得再用了。我乃太公望後裔,屬薑姓,又是商人之身,今後可以薑商稱我。”
呂不韋邊說邊接過李斯手中奏章,全部翻開便看到刻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大字的傳國玉璽印,目光凝視片刻。
“陛下要斯以和氏美玉鑄就玉璽,如今奏章批閱要陛下先為,複發相邦府覽之,與薑先生當初先批閱再呈奏陛下確是不同。”
嘩啦~
呂不韋合上整卷奏章。
李斯眼中異色一閃,道“奏章有不妥之處?”
“陛下既然已經批閱,我便不再觀之。查漏補缺,填補修飾非我之所長。日後這些事仍照舊行之,我不管也。取官員名冊來,韓地之亂該了結矣。”
“韓地不急。”李斯取出指著身旁厚厚一摞奏章道“此乃陛下未批複之奏章,正要呈獻陛下閱覽,薑先生對此應感興趣。”
“哦?汝怎知老夫會感興趣?”
“這些奏章十有六七都是彈劾長安君,剩下那二三則是彈劾本相。”
李斯屈指輕彈摞起來的奏章,他的力度並不算小,但奏章卻是絲毫沒有滑動,可見奏章之多,重量之重。
漫不經心地道“薑先生既身穿此衣,就算不為本相著想,也應為長安君分憂解難才對。”
你若不能了結此事,就讓斯來做,把相邦印交到斯手中。
呂不韋眯眼打量著李斯,三息後方道“你在廷尉府中所為老夫甚喜,便與你多說一些。一局棋,不要將全部心神都放在棋局內,勝負手多是在棋盤外。”
李斯聞言沉思,呂不韋也不出聲。
忽然,左丞相李斯身體一震,左手一抖,就擺放在其左手邊摞的極高的彈劾竹簡被其大力撥倒,嘩啦一聲散落在桌案,地上。
李斯對那些噪音渾然不覺,雙目緊盯著老主君,心中氣血翻騰,那張刻板的臉上明顯多了不少血色。
其壓抑著嗓音,平穩著聲線,沉聲道“長安君蠟祭言說不是心有不平年少輕狂,而是有意為之。”
李斯一直以為嬴成蟜蠟祭那日登祭壇不該言說要絕天下貴族。
若要行變法之舉改天下現狀,應暗中圖之,要天下越晚知道越好。
商鞅當初變法之前要是告訴這些貴族們我要把你們都嘎了,變法絕然不能成功。
在李斯眼中,嬴成蟜一直是個老謀深算,走一步看白步的人。
分封,郡縣之爭在李斯眼中本是一無解題。選分封就是重複老路,選郡縣則群臣心生怨懟。
嬴成蟜以郡縣並國製加推恩令完美化解,取分封,郡縣之美舍分封,郡縣之害,李斯對此驚為天人。
嬴成蟜在蠟祭之時說出那等言語,李斯百思不得其解,最終隻能歸於嬴成蟜喜歡人前顯聖,性情驕傲。
呂不韋回道“君上自小便少年老成,為陛下順利為王可忍受罵名十年之久,其對虛名何曾有過一分執著。”
他隨手拿起桌案上散落的一份竹簡,展開掃了兩眼就扔了回去。
“這些物件統統送予陛下就是,此物越多,君上勝算越高。”
斯就說長安君此舉甚怪,果然這其中另有門道!
李斯起身,對呂不韋誠懇一拜,振奮道“主君可否為斯再詳解一二?”
為求得心中答案,李斯也顧不得剛說了往事已矣,連主君二字都叫了出來。
呂不韋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斯一眼,也不點破主君這兩個字,豎起一根手指。
道“君上從來就沒把貴族當做敵人,君上的目標向來隻有一個,陛下。變法變法,若要維持社會秩序需得變更法令,能變更秦律者唯有陛下一人。那些貴族君上若是想要處理早就可以,不過是留有待用罷了。”
念及此處,呂不韋苦笑著讚歎道“老夫總算知曉,君上為何不自立為王而要讓王位與陛下。
“自上古三皇五帝,至夏禹商湯周武,又至齊桓、晉文、秦穆、宋襄、楚莊、吳王闔閭、越王勾踐,再至戰國相攻諸王並起。
“曆數各代賢王霸主,皆是獨領風騷一個時代。然能以一人之力壓得整個天下不敢抬頭者,也隻有咱們這位陛下了。
“君上其人古不見,陛下其人古亦不見。君上表象豎子無念,實心有婦人之仁。而陛下集王道,霸道,帝道於一身,是天生帝王。
“有君上,無陛下,縱使變法可成,也將神州陸沉,再有三十年戰亂方可。有陛下,無君上,變法千年不可見,無人有此前瞻之目。
“唯有君上以其智呈現目中所見要陛下見之,再以陛下之威望壓的天下俯首做小,變法方可安穩過之,天下大治。”
李斯默然聽聞,對呂不韋將嬴成蟜,始皇帝兩人並提的大逆不道言論不置一詞。
“主君稍待,斯去為主君取名冊。”
“還叫主君?”呂不韋訝然道“你叫我聲主君,我與你言說一番事聞。我既言說完,此事已畢,錢物兩清,何以又如此稱邪?”
“相邦之位,斯不想也。長安君要主君前來,想是覺斯之能不配相邦位。斯仍需主君指正思想,不誤長安君之事。”
呂不韋了然點頭,笑道“日後既還要我言,這便是個長期買賣,這主君二字倒是叫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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