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用一根豎直的銀針,無餌無鉤,那些肥鯉也會連連撞擊,把魚漂撞得上下浮沉,東倒西歪。
在長安君府就不會如此,這裡的鯉魚都學聰明了。不下餌料,沒有魚會搭理那根銀光閃爍的破針。
始皇帝穿著寬鬆不貼身的澹黃色肥大衣袍,對於一位王而言,這樣的衣物有些不得體,不適合在人前穿。
按照始皇帝身材裁剪出,完美適合始皇帝的冕服會彰顯始皇帝威嚴,這件衣袍卻會彰顯始皇帝懶散。
往常始皇帝是不會這樣穿的,除非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比如拉近和某個人才的關係。
而如今這麼穿,則是因為這樣穿舒服。冕服是權勢,也是束縛。
自從要相邦府去處理大部分政務後,在經曆過最初一段時日不適應後,始皇帝現今感覺輕鬆至極。
分出去小部分權勢,失去了大部分束縛。每日可以早早睡覺,也可以去找幾個後宮嬪妃生娃。
始皇帝輕輕碰了一下魚竿,閉著眼在暖陽下伸展軀體,手臂仰起衣袖滑落。其伸了個懶腰,舒服地喘了口大氣。
“這等放縱生活,真是讓朕沉迷啊。”
不知何時來到近前的蓋聶,見始皇帝這般模樣,不苟言笑的麵癱臉抽動半分,有種不給始皇帝做事的衝動。
[如此懶散,和公子有甚不同?!]
踏踏~
他腳步故意放重了些,踩在草地上弄出兩聲明顯輕響。
始皇帝極其自然地雙臂前移,再向上伸,如此重複幾次,方回首暼了蓋聶一眼。
“擾朕練功,所為何事。”
“……毛亨已至府上,陛下可要見之?”
“不見。”
始皇帝回應極快,繼續做舉臂運動,又做了四組後,不經意回頭發現蓋聶還在,語氣不善。
“你怎麼還不走?還有事?”
“陛下前些日曾與聶言說,荀子之徒入鹹陽,當親見之。”
始皇帝皺起眉頭,放下雙手。
“朕說過此話?”
蓋聶麵無表情,但是回答斬釘截鐵。
“陛下親言。”
“沒有罷,朕怎麼不記得。”
“陛下莫要如長安君一般懶散可乎?”
始皇帝臉一下子耷拉下來。
“朕不是齊王,你也不是鄒忌。麵刺朕過者不僅得不到上賞,還會為朕所忌恨。”
蓋聶臉耷拉不下來,但語氣也從如一潭死水變成微泛水花。
“陛下若不罷聶官爵,請踐前言。”
始皇帝看著行璽符令事的堅決,有些明白親弟當初被逼做官的感受了。
要見荀子門生確實是始皇帝所說,為的就是拉攏人心,做千金買馬骨的事。但現在,始皇帝不想見了。
他原本以為是自己一個人在保障秦國運轉,事事都需他親為。但自從相邦府理事以來,他發現沒有自己也沒出什麼紕漏。
最近翻看荀子手抄的嬴成蟜言行事跡,他對其中嬴成蟜說的一句話很是讚同——秦國少了誰都會照常運行,天下沒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這種小事,交給相邦,兩相去做。將他們安排好的官職名稱報上來,朕做最後審查。”
蓋聶不為所動,拱手微拜。
“請陛下踐諾。”
“荀子門生少說也有千數,朕一個個見怎見得過來?”
“請陛下踐諾。”
始皇帝沉吟片刻。
“待荀子門生到齊,朕一並見之。”
[朕說入鹹陽見,沒說入鹹陽馬上見。]
再沒有理由勸諫的蓋聶抿了一下嘴,淺淺地看了一眼麵略有得色的始皇帝,轉身離去,颯踏如流星。
[公子不為王,秦國遲早要完!]
始皇帝換了個放鬆姿勢,重新躺下,身下是從長安君府搜刮出來的虎皮,熊皮……
西邊暖陽低照,悠然自得的始皇帝又拿起釣竿,提起銀針重新甩了一圈再投潭水中。想著從蓋聶處聽來,呂不韋的願者上鉤言論。
“早知如此,朕早做周文王。”
踏~
踏~
又有腳步聲傳來。
人未到,聲先到。
“章邯拜見陛下。”
身穿蝕骨骷髏甲胃的章邯俯首扶手,在距離始皇帝十步之外便站定行禮。
“人已找好了?”
“是。”
“朕的安全,日後便在你章邯手中了。”
嘩啦~
章邯下跪,甲胃輕響。
壓下心中激動的心情,章邯沉聲道
“唯!”
始皇帝手持釣竿。
“原暗衛之權交予影密衛,明掌郎官,暗掌影密衛。章邯,鹹陽宮朕可是全權交給你了,彆辜負朕的信任。”
始皇帝略有停頓。
“朕望你的影密衛能如那豎子所言一般如蛆附骨,如影隨形,如朕親臨。”
章邯低聲沉喝
“邯定不辜負陛下期望!”
始皇帝微微頷首,擺擺手。
“下去罷,彆打擾朕釣魚。”
章邯猶豫片刻,輕聲道
“臣還有事,要稟明陛下。”
“說。”
“近日楚妃出入頻繁,與好些老臣交往過密。皇後要去雍地看望太後,明日啟程。甘上卿三日已舉辦兩次宴飲,與會者皆乃高爵。”
始皇帝手握釣竿,水麵上魚漂平穩沒有明顯晃動。
“由他們去。”
“唯。”
荀子屋舍。
風塵仆仆的毛亨見早已認為離世的老師,安然落座自己眼前,這個壯年男子不由紅了眼眶。
其抹去眼中淚水,從有破洞的衣衫內取出一根木簪,插在頭上固定頭發,作揖行拜禮。
“學生毛亨,見過老師。”
荀子起身,還見禮。
“請起。”
從這一日往後,這間屋舍不斷有人作揖行拜禮。
“學生浮丘伯,見過老師。”
“學生陸賈,見過老師。”
“學生公孫尼,見過老師。”
“學生陳囂,見過老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