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周亞夫這個‘君命有所不受’,是得到天子啟默許,甚至是口頭許可的;
反倒是那驍騎校尉李廣,再三違背周亞夫的軍令……
“走,過去看看。”
“我倒要看看這李廣,究竟長了幾顆腦袋。”
周亞夫話說的淡然,但即便是那平淡如水的語調,卻也並不難讓人聽出殺意。
——軍營之中,軍令最大!
許多放在民間,隻需要罰金、罰勞,更或直接就是口頭警告、教育的罪責,放到軍營中,都是動輒殺、梟!
更何況如今漢家,是為史家稱之為‘漢承秦製’的劉漢,仍舊保有極為濃厚的古典軍果住義(諧音)色彩。
除去最輕的軍棍、軍鞭,漢室軍法倒數第二重的懲罰手段,便已經是‘殺’了……
“隴西李廣,率麾下銳士三百,斬將奪旗而歸!”
“速開營門,引我至太尉大帳領賞!!!”
當周亞夫陰沉著臉,邁著穩重的步伐走到營門內時,營外剛好穿來李廣那極為粗狂,又隱約帶點酒氣的呼號聲。
刹那間,周亞夫麵色更一黑,腳下步子也更快了一分。
在將士們的矚目下,走上營門一側的竹樓,居高臨下的看向營門外,正單手揮舞著一麵叛軍大纛的李廣;
隻那銳利的雙眸,並沒有在那麵大纛上停留哪怕片刻,而是直勾勾凝望向李廣目光深處。
“李校尉,當真是才氣無雙啊?”
“這才幾個時辰的功夫,便又是翻出營牆,又是突襲吳楚賊子;”
“此刻,又是‘斬將奪旗’而歸?”
“——有如此猛將,實在是我漢家之大幸~”
“我這個太尉,都有些想要在陛下麵前,為李校尉多美言幾句呢……”
恨不能溢出的陰陽怪氣,自也沒給李廣裝傻充愣的機會;
如是一語,周亞夫便稍昂起頭,睥睨著營外的李廣,靜靜等候起了李廣的解釋。
——在軍中,彆說是違背主將、主帥的命令,便是違背上官的命令,那也是上不封頂的重罪!
就好比一個管著五十號人的屯長,違背了上官:曲侯,也就是百長的命令,一旦坐實‘戰時抗令’的罪名,那當即便是梟首示眾,再懸屍於營門!
到了李廣這個級彆,尤其違背的還是當朝太尉,理論上掌管著天下兵馬,實際上也差不了太多的太尉周亞夫的軍令;
且不說影響有多惡劣,單就是這個行為本身,就已經夠讓李廣的宗族,唱出那首‘聽我說謝謝你’了。
按理來說,被當朝太尉逮了個正著,又明著指責‘違抗軍令’,李廣再怎麼有膽魄,也總該有些心虛和慌亂。
但出乎所有人——甚至都有些出乎周亞夫預料的是:李廣非但不低頭,還膽敢鼻孔朝天……
“周太尉難道是想說,我這斬將奪旗的大功,還不足以和違抗軍令的罪過相抵嗎?”
“又或是周太尉……”
“——習慣了做縮頭老龜,眼裡便容不下我這樣有膽魄走出昌邑,去和吳楚賊子廝殺的忠臣良將?!”
氣勢絲毫不輸的一番譏諷道出口,李廣更極儘肆意的舉起手臂,將那麵大纛又揚了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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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李廣!區區一個驍騎校尉!”
“帶著三百人,便斬了吳楚賊子的千長,還奪了賊軍大纛!”
“——絳侯擁兵十萬,官居太尉!”
“更為陛下委以宗廟、社稷之重!”
“不思衝鋒陷陣,忠君報國,卻在這鳥昌邑,連著挖了一個多月的戰壕?!”
說到此處,李廣隻將手中軍纛一扔,身旁的軍士也適時扔出幾顆由布袋裝著的人頭。
而後,李廣便自豪的昂起頭,將目光掃向營盤內。
“將士們!”
“我們,都是漢家的忠臣!”
“是奉了陛下之令,來支援睢陽城的梁王!”
唰!
“而不是來替太尉周亞夫,在這昌邑挖千人墳、亂葬崗的!”
猛然抬起手,食指直勾勾對向竹樓上的周亞夫,李廣麵上怒容更甚。
“你周太尉有著閒情,我李廣可沒這個雅致!”
“既然你周太尉不敢應敵,我李廣便是帶著這三百家丁,也照樣能在吳楚賊營內,殺他個七進七出!”
“眼下,梁王在睢陽浴血死戰,東宮太後夜夜泣血,陛下更再三頒詔,催促你周太尉發兵支援!”
“結果呢?”
“——一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成了你周亞夫畏敵怯戰的借口!”
···
“怎麼?”
“你周亞夫能抗陛下的詔,我李廣,就不能抗你周亞夫的令了?!”
說到這裡,李廣終是將手中馬韁一拉,側對向昌邑大營的營門;
怒目圓睜,惡狠狠瞪了周亞夫一眼,便高昂起頭,扯開嗓子。
“昌邑大營,凡是有卵子,又自詡為漢臣的,都跟我走!”
“隨我殺入睢陽,支援梁王!!!”
嗖嗖嗖!
李廣話音未落,營門內便應聲飛出幾道箭矢,儘數砸在了李廣身前三五步的位置;
竹樓之上,周亞夫更是眯起眼角,同樣昂起頭。
“李校尉,是要嘩變嗎?”
“亦或是要竊營?”
周亞夫身側,後將軍程不識單臂高舉,隨時做好了再次落下手,向營內弓卒再次下達發射指令的準備。
李廣卻絲毫不懼,隻當沒看見那幾枚紮在身前的箭矢,以及竹樓上的太尉周亞夫。
就這麼隔著營門望向營內,等了好一會兒;
見始終沒人願意翻出營牆,才重重哼了一聲,調轉馬頭,朝著睢陽的方向疾馳而去。
大營內,周亞夫凝望著李廣遠去的北營,麵色陰沉的可怕。
一旁的程不識也本能的一頷首,開口問道:“可要派兵去追?”
卻見周亞夫微一搖頭,又輕發出一聲歎息。
“不必……”
“這位李校尉,怕是想要借此戰攀上梁王,乃至東宮太後的高枝。”
“人各有誌,強留不得……”
話雖如此,但周亞夫陰戾的目光,卻片刻都沒有從李廣策馬離去的方向收回。
甚至哪怕營門外,已經不見那三百騎的身影,周亞夫的麵容,也依舊黑的能滴下水來。
“李廣……”
“且記你一筆……”
暗下將李廣這個人名牢牢記在心裡,周亞夫便嗡然回過身,下了竹樓,便朝著中軍大帳而去。
而在周亞夫身後,後將軍程不識卻是駐足片刻,方沿著營牆的方向,替周亞夫巡視起防務。
周亞夫什麼也沒說,程不識也什麼都沒問。
就這麼默契的完成了工作交接,又對彼此無比放心。
隻是經由李廣這麼一鬨,昌邑大營本就有些不穩的軍心、低迷的氛圍,便愈發趨於不利。
尤其是在半日之後,李廣率領三百騎,突破吳楚叛軍層層包圍,自東殺穿了吳楚叛軍的包圍圈,被梁王劉武接入睢陽城,昌邑大軍的軍心士氣,更是臨近跌落穀底。
但對這一切,太尉周亞夫卻似乎並不擔心。
軍心渙散,士氣低迷,昌邑十萬大軍卻依舊在程不識的鐵腕治軍下,有條不紊的挖戰壕、壘營牆。
而睢陽城,卻因為李廣的到來,而徹底變得熱鬨了起來。
——在李廣突破包圍圈,‘殺’入睢陽城當日,代天子啟奔赴睢陽犒軍的皇長子劉榮,恰好也到了睢陽城。
之後發生的一切,更是讓劉榮由衷的感歎道:有些曆史人物,之所以會有那般令人不忍的下場,都是有原因的……
尤其是李廣這種讓人不知如何評價的作態,更是讓劉榮愈發感覺到:興建漢家高級將官軍校的計劃,已經是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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