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淒雨之中,一輛囚車被一眾軍卒押著緩緩的朝著歸天台前行進。
囚車行進的過程中,不斷有學子和百姓跪於道路兩邊,神情哀痛,不停的呼喚著李知白的名字。
一路行來,不斷有人追著囚車沿路冒著風雨追跑,神情淒婉,全然不顧漫天冷雨。
蒼天當哭,所以才用了這一場冷雨,澆透了多少寒士們亦曾滾燙的心。
出於名閥的楊恕祖,就因為足夠高貴,便是龍煌台炸了,死了那麼多人,還是照樣能夠安然無恙。
可是出身尋常寒門的李知白,無論他被冠以詩謫仙也好,詩詞大家也罷,也不管他的詩詞已然普及到尋常百姓和婦孺都知曉的程度。
大晉有語,凡井水處,皆頌李知白。
頌的是李知白足以流芳千古的詩文,頌的是人們對這位寒士出身的詩詞大家風骨的敬重。
偏偏這大晉,門閥後人皆可包容,無論大罪滔天,卻容不下一個萬眾寒民中走出的一個文學大家!
這便是所謂的包羅千萬氣象的大晉!這便是所謂上位者的眼界和胸懷。
可悲可歎!
囚車吱呀,發出沉重的聲響,仿佛地底無邊的冤魂淒鬼不甘的歎息。
李知白長身立於囚車之上,罪衣罪裙已然被冷雨打濕,臉上也滿是雨水。
他麵容平靜,任憑那些追著囚車的學子在他耳邊淒涼的呼喚,卻緊閉雙眼,抬頭向天,一語皆無。
冷雨如瀑,打在他的臉上。
而他卻依舊高揚著頭顱,似乎從來都不畏懼風雨的寒冷。
身後萬千學子儘匍匐,身前風雨淒淒斷頭路。
囚車在行了最後一程之後,終於緩緩的停了下來。
囚籠洞開,李知白微閉的雙眼睜開,輕輕甩了下臉上的雨水,忽的抬眼朝著前方的離地不到一丈的木台看去。
木台空蕩,隻有一個木樁台,木樁台的顏色,似乎又因為沾染血液的緣故,顯得稍有些暗紅。
那裡便是我斷頭之處麼?
李知白淡淡的想著,臉上竟閃過一絲微笑。
有不甘,有淒涼,有不屑,亦有安寧和恬淡。
終究是到了這一刻了。
若是旁人,到了這裡怕是早就麵色死灰,成了一堆了。
可是李知白卻似乎比平時更加從容淡然,臉色雖蒼白,但眼中卻有光。
身旁獄卒似乎覺得李知白動作有些慢了,忽的厲聲催促道:“走快些,磨磨蹭蹭的做什麼?”
說著便要來推搡。
李知白麵色一冷,沉聲道:“李某自己會走,無需勞煩”
說著大步走下囚車,竟是一點的畏懼都沒有。
隻是,他方一下車。
便看到前方數百個身著藍白相間的太學院製式儒生服的年輕學是子,忽的不顧一切的衝破路邊把守的軍卒,如潮一般朝自己這邊湧了過來。
軍卒喝止不住,一臉的無奈。
路邊的百姓也頓時騷動起來,人潮翻湧,都往前擠去。
“李大家李大家!”
人群之中,不斷傳來人們的呼喊。“李大家無罪!放了李大家!李大家無罪”
聲浪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
終究那些都是尋常百姓,小民而已,麵對手拿尖矛利刃的兵士,也隻能隨波逐流,喊喊口號,助助聲勢罷了。
加上朝廷知道今日定然有人生事,所以加派了數倍的兵士。
所以小民百姓,是無論如何也近不得前去的。
可是那些太學院的學子儒生,卻是無論如何不敢死命的攔的。太學者,國家最高的學府,這裡麵有多少日後的重臣,若是今日全部得罪了,以後還有好果子吃。
所以兵卒隻是稍作阻攔,便由著這數百太學學子去了。
但見這數百學子蜂擁而來,離著李知白不過三丈,忽的有太學生高喊道:“眾位學子,跪!”
風雨淒淒,蒼穹漫卷。
這數百太學學子,皆甩衣跪倒在地,一時之間,衣浪雨浪,渾然一體。
數百太學生,跪在地上,淒淒哀哀。
“叩——!”
一聲喊,數百學子齊齊朝著李知白叩拜起來。激蕩起地上的積水迸濺四散。
李知白原本神色平靜,看到眼前這番光景,不由的滿腹心酸,心神劇震。
長歎一聲,淚流滿麵。
“諸位,諸位,快快請起,李知白何德何能,諸位這一拜,李知白受不起的”
李知白雙手顫抖,便要來扶第一個學子。
可是手上手銬沉重,他扶人的動作做的頗為艱難。
再加上這數百學子執意跪地,不肯起身,李知白無論如何都攙不起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李知白心中著急,害怕上位者遷怒於這些太學生,隻得大聲喊道:“諸位!諸位聽我一言,諸位都是我大晉千挑萬選出來的絕豔之才,能夠進入太學,更是有身份,有前途的尊榮,各位趕快請起,切莫因為我這個朝廷死囚而自誤也,若真的因我牽連諸位,李知白死也難瞑目也!”
可是,這數百太學生卻仍舊跪著不起,齊聲高喊著:“李大家無罪!”
便在這時,歸天台裡麵的監斬棚中,人影晃動,監斬官一臉嚴肅的走了過來。
負責監斬李知白的是朝廷刑部的一名侍郎,姓王名良櫟,看年歲亦有五十餘歲,黑髯之中夾雜了一些白色,看起來一臉莊肅。
見監斬官大人來了,慌得旁邊軍卒急忙舉傘過來。
王良櫟先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跪在近旁一大片的太學生,並未嗬斥,然後走到李知白近前,竟朝著李知白拱了拱手。
慌得李知白趕緊還禮,舉手間,鐵鐐震響。
李知白誠惶誠恐道:“大人乃朝廷親命監斬官,李某人可當不得大人如此”
王良櫟並未因為李知白已是馬上要被處死的死囚而有半點輕慢,沉聲恭敬道:“李大家不必妄自菲薄,世人皆知李大家乃是為我大晉真正留下幾篇名篇所累,而獲此死刑,李大家風骨若受不得本官一禮,何人可受的呢?”
李知白心中動容,忙問道:“王大人直抒胸臆,卻也是賢良之人,不知王大人尊姓大名。”
王良櫟忙又一拱手道:“本官,刑部侍郎——王良櫟。今日監斬李大家,也是奉命行事,心中也是不願,可是職責所在,還望李大家勿怪!”
李知白心中一顫,又細細的打量了一眼眼前的王良櫟,這才淡笑讚道:“原是灞州名士王家之人,王良櫟王大人,王大人能如此說話,果真不墜王氏名門之風也!某區區死囚,怎麼會見怪!”
王良櫟這才拱手歎道:“李大家風采,本官亦神往已久,可歎卻是在此相見,怎麼不叫我傷神呢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王良櫟又朝李知白一拱手,這才轉頭對著仍舊跪地不起的數百太學生沉聲肅然道:“諸位!諸位的心思,王良櫟亦知,今日來送李大家的人,何止千萬?整個大晉能來的,不能來的都心中默默的關注此事也!可是李大家因何事至於此地耶?不外乎一顆拳拳學問之心也,他用生命在完成一件為天下學子文壇計的大事也!諸位如果還如此阻攔在這裡,到時天子震怒,朝廷再降罪於爾等,爾等被太學院除名,已然事小,到時身形俱滅,辜負了李大家的心,卻是事大也!爾等還是在天威未怪罪之前,速速散開了吧,這樣李大家也好安心上路,諸位覺著如何啊!”
這數百太學生聞言,心中一片黯然淒涼,他們明白眼前這個上官王良櫟說的極是,可是,卻還是不忍心李知白就此赴死。
不知是誰先喊了句道:“那就鬥膽請監斬官大人行個方便,讓我大晉詩謫仙,最後提一次筆,做一篇詩吧!”
這句話說完,所有人都群情激昂起來,刹那間人聲鼎沸,皆高聲喊道:“對,給李大家紙筆,讓李大家再做最後一首名篇!”
聲浪一浪高過一浪,未曾停歇。
王良櫟不敢做主,隻得轉身回到監斬棚中,與同監斬的諸位官員商量,大部分官員覺得此事可以,若不讓李知白寫首絕筆詩詞,怕是難以平複千萬百姓們的憤慨。
王良櫟這才重又走回到,李知白和數百仍舊跪著不起的太學生近前,先衝著李知白一拱手道:“既然百姓們和學生們由此心意,不知李大家可願留最後一首名篇麼?”
李知白聞言,神情一肅道:“故我所願,不敢請爾!”
王良櫟這才點了點頭,忽的朝這些跪著的太學生和群情激昂的百姓朗聲道:“本官做主,李大家也答應了願做了著最後一首詩詞,然後從容就死!諸位莫要如此悲切,擾了李大家作詩詞的心緒,既然本官答應了大家的要求,大家就要在李大家做了詩詞後,該退後的退後,嚴肅遵守這裡秩序,也好讓李大家安心上路!”
數百太學生見此,心中也著實沒有其他辦法,讓李知白活命已然做不到了,隻能如此,便皆恭聲答應。
但見王良櫟忽的朝著監斬棚中朗聲大喊道:“紙筆伺候——!讓李大家安心做詩文!”
早有軍卒捧了紙筆小跑過來。
隻是大雨傾盆,那紙剛一拿過來,便被大雨打濕,卻是寫不得字的。
王良櫟叫人重又換了紙筆來,忽的奪過為他打傘遮雨的軍卒手中的傘,兩步來到李知白近前道:“李大家安心作詩文,王良櫟不才,親自為李大家執傘!”
李知白感念王良櫟的大義,忙道:“有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