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光總以為他已經習慣了一些事情,習慣了時光流逝,習慣了陰晴圓缺,習慣了世間萬物的變化,習慣了。
離彆。
但其實沒有,每一次的離彆似乎依然是那麼的突然,那麼的令他錯愕,令他茫然,又不知所措。
時間從未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跡,於是當死亡又一次將他與彆人所分割的時候,他依然迷茫的像是第一次知道生命脆弱又短暫的孩子一樣,隻能站在那裡,看著時間就這樣將他永恒的推向前方,於是過去成為過去,記憶隻是記憶。
和他約定好下次再見的那位也沒有了下次再見的機會。
“在想什麼。”
獪嶽在問他話,不回答很不禮貌,但回答給出的時候,卻好像還不如隻是沉默。
“不知道,隻是覺得,該想點什麼才對。”
他在想什麼呢,他不知道,他想到過去的每一次離彆,想到曾和玉壺在一起的每一天,對方說出口的話,對方臉上的表情。他記得玉壺和他爭吵,和他辯論,也和他一起配合著將追來的獵鬼人戲弄,漫長的記憶隻在很短的瞬間就從眼前掠過,那麼漫長的過去,到頭來也隻剩下一句。
‘等著本大爺回去就知道了,我肯定能給你帶回去好東西。’
當時的凜光沒有繼續追問,於是死亡降臨時,他也忍不住好奇,那份他不會收到的禮物會是什麼。
獪嶽並沒有生氣,似乎是這樣,獪嶽其實很少會真的生氣的,他隻是大多時候都看起來不太開心而已,就像是現在的他。
他不覺得生氣,隻是也不是很開心。
玉壺死了,意料之外,又似乎是意料之內,身邊的鬼會離去似乎是一個既定的事實,隻是他不明白為什麼這才是事實,為什麼明明可以永遠活下去的鬼卻在一個又一個的死去。
凜光機械的將擺在眼前的東西一個又一個的擺好,他記得這些東西都來自於哪裡,都來自於誰,又是為了誰而存在,禮物,回禮,什麼都有,這是屬於過去的一切,屬於凜光的一切。
它們從前因為不知如何被保存而讓凜光困擾,現在它們又這樣站在他的麵前,卻成為了更大的困擾。
他該怎麼妥善的處理它們,凜光不知道。
“那就想吧,反正死了的家夥也隻有活著的才會記得。”
這一句話似乎讓凜光從混沌中蘇醒,他看過去,獪嶽已經隨意地坐在地上,把玩著那些或精致或還帶著粗糙的木雕又或者雕塑,看起來漫不經心,但拿起放下的動作卻又恰到好處的小心。
“是該記住才對。”
凜光點頭。
——
“你不是很會彈琵琶,我聽說有一種習俗是在人死了之後彈奏樂曲送彆,既然你覺得得記住他,那不如也給他彈一曲?”
這其實是個很糟糕的點子,獪嶽出口的時候就後悔了,但凜光聽進去了,男孩需要一些彆的事情才分散注意力,而當時他們都沒想過之後會怎麼樣。
所以凜光拿起琵琶,坐在那裡,隻是慢慢的彈奏,一下接著一下,確實,即使是比起獪嶽所聽到的第一次,凜光也已經進步了太多,曲調已經成型,每個音符都在最合適的位置。
隻是曲子沒能彈完。
其實是彈完了的,隻是凜光坐在那裡,彈了一遍又一遍,他將自己學會的那些曲子一遍一遍的彈奏著,即使是廣袤的無限城,也短暫的被這樣的曲調所充斥,就好像男孩是希望不在這裡的家夥也能夠聽到這樣的曲子。
世上沒有神明,頭頂沒有天堂,腳下沒有地獄,死了的人會去哪裡獪嶽不知道,他猜想凜光也不會知道,所以才會一遍遍的彈奏,希望可以讓音符飄向更遠的地方,直到能讓玉壺也聽到。
直到突兀的,戛然而止。
這次更寂靜,甚至沒能聽到碎裂的聲音,隻是一聲弦音之後,演奏就這樣停止,獪嶽停止猜想,他看向凜光,本以為會看到點什麼意料之外的畫麵,比如男孩哭了,或者男孩要鬨了,又或者對方已經冷靜下來,他以為會是什麼情緒裹挾了凜光,才會讓曲子停下。
但都不是,是更客觀的理由。
凜光的手裡。
空無一物。
獪嶽甚至一時間頓住了,他的嘴張開,想要說什麼,但他甚至不知道該說哪個詞才對,那一瞬間,他覺得,凜光其實很倒黴。
“鳴女之前問我,撥子是拿什麼做的,說感覺看起來不錯,用起來也很好,我當時想,當然很好,何止是很好,這是世界上最好的撥子,因為它是用憎珀天送給我的鼓槌做的,憎珀天說,鼓槌是他自己做的,和他的骨頭一樣堅硬,我完全不用擔心會弄壞。”
凜光抬起手,隻是這次他不再僵硬動作,那隻手下意識的抓握,在意識到掌心空蕩時又緩緩鬆開。
“他說的對,和玉壺一樣,他們都說得對,這東西比我的腦袋都硬。”
獪嶽不擅長安慰人,更不擅長勸導,生死離彆對他來說是意料之內的事,也是一直都在經曆的事,所以他不理解凜光,也無法和對方共情,說實話,他其實還有些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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