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上下除了手指上象征身份的戒指,並無更多裝飾。
黑色的豎領皮革長外套,被樸素的銅扣寬腰帶交叉束縛,讓高挑的穿戴者顯得修身得體。
黑發,黑眼,黑色的禮服,黑色的長靴。
除了皮膚外,渾然一體化不開的深色,是伊妮絲所感受到的最初印象。
但那線條分明的俊朗麵容上,年輕朝氣的神態,又中和了穿著帶來的深沉感,其平和的親和氣質,讓人並未感受到這身禮服傳達的嚴肅和清冷。
隻看外表,這樣一個風度翩翩的黑衣騎士,倒與阿加莎給出的“好色”印象相去甚遠。
“殿下,這人從入城那天到儀式宴會,視線一直始終盯著你不放。”阿加莎跟著主君的腳步,悄聲提醒道。
聽到侍衛長的提醒,伊妮絲轉而挑眉。
好吧,亦不能排除那份可能,畢竟人們大多表裡不一。
但隻要有足夠的能力也未嘗不好
這就過來了?
看到那王女和疑似男伴的貴族胖哥分開,正打算找機會上去聊兩句的萊昂,見她和厄利弗伯爵打完招呼,竟主動向自己走來,不禁心中一凜。
對方貴為王女,有什麼理由主動來找自己?
奧莉薇婭暴露的概率雖微乎其微,但萊昂依舊祈願彆是最壞的可能。
精神上打起警惕,他放下酒杯,露出禮節性的微笑,主動向來到麵前的王女撫胸鞠躬。
伊妮絲收起禮扇,雙手端於腰前,輕輕點頭示以回禮。
“尊敬的殿下,很榮幸見到您,今日的宴會都為您的到來而格外光彩,請問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
萊昂率先開口。
雖然擔憂,但既然對方主動前來,倒也避免了他想轍去搭訕。
“放輕鬆享受宴會,潘德拉貢爵士,我隻是對科索斯郡詩歌中,勇敢的‘斬蛇者’感到好奇。”伊妮絲輕聲道。
“我能被您有所耳聞,實為幸事,不過那詩篇細節多為以訛傳訛,所謂斬殺惡蛇男爵的誇張內容,更是某位吟遊詩人編撰而成,當不得真。”萊昂出言澄清道。
在這世間,擁有外號並不奇怪,不隻是騎士,下到民間的普通人,上到國王,都普遍有各種各樣的稱號和綽號。
就像奧莉薇婭過去被村裡稱為“金獅子”。
有些稱號是因為出名的事跡。
有些則是單純因為名字太常見,需要一個稱謂在前,與他人作區分,如“瘸子”、“操羊者”、“橋下生的”這樣千奇百怪的外號數不勝數。
而相比高利亞德為自己編撰的“斬蛇者”綽號,他倒是更喜歡厄利弗給他的“獅鷲”昵稱。
後者至少是真的和自己有關聯,他確實有頭獅鷲夥伴。
而前者,論起來,殺死故事裡毒蛇男爵鐸森的“斬蛇者”,其實是奧莉薇婭才對。
由於最初為了幫助老布萊恩掩人耳目,對外宣稱是自己殺了鐸森男爵,想來,這也導致那頭巨龍詩人不知何時飛來科索斯郡取材的時候,就采用了周邊民間流傳的公開說法吧。
“詩篇當不得真嗎~?你真謙虛,那獅鷲騎士的傳說,總歸不是假的吧?”王女抬起扇子,笑眉彎彎。
萊昂聞言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斟酌道:“獅鷲騎士的名頭其實也誇張了些,不過前陣子,聽我的管家所言,曾有位美麗高貴的金發小姐,來到塞爾瓦想見見獅鷲,難道那天正是殿下您嗎?”
麵對這番求證,伊妮絲大方的點頭承認道:“請原諒我那日用謊言掩飾身份,我不希望自己的突然造訪,驚擾到各位。”
驚擾
萊昂微驚,這話?難道意有所指?
就在他心裡狐疑時,伊妮絲露出好奇的表情,繼續道:“隻可惜,那日我運氣不佳,未能見到獅鷲,說來閣下這次有騎著它飛來格萊德郡嗎?就像我父王乘龍那樣。”
“呃,這正是我要說的傳聞誇張之處。”萊昂見對方話語中沒有絲毫提及奧莉薇婭的意思,心中鬆了口氣。
他進而在獅鷲的話題上解釋道:“我與那頭獅鷲,不是主人和騎獸關係,我和它其實是曾互相搭救過彼此性命的朋友。
在您麵前,隻能實話實說,在下其實至今還從未有幸能被它載著飛翔過,而事實上直到最近一個月,它才選擇偶爾飛來塞爾瓦看望我。”
“原來是這樣。”伊妮絲碧眸微閃,心中生出欣賞,自然不隻是因為對方的誠坦。
她聽傳聞,這位騎士以少敵多,在領地衝突中擊退五倍來犯的敵軍,還以為是仰仗了獅鷲的威勢。
若有那種傳奇巨獸的幫助,打垮一支沒準備的軍隊倒並無奇特之處。
可既然不是依靠獅鷲
王女心中些許驚喜下,語氣也隨之做出恰到好處的調整。
她向對方表現出此刻應該露出的驚歎之色:“這麼說,兩個多月前,閣下僅用兩百士兵,就擊敗了一千古納爾軍隊,完全是靠自身的英武和才能咯?”
聽到伊妮絲悅耳的可愛嗓音輕聲讚歎,那雙透出仰慕的漂亮眸子,盯得萊昂內心一陣酥麻。
不得不說,這般漂亮的妹子對自己出言讚美,確實很讓男性悶騷的內心頗感受用。
誰不喜歡美少女向自己投來尊敬和崇拜的眼神呢。
尤其這神色,還讓他忍不住懷念起了當初塞爾瓦風車塔下,奧莉薇婭被自己一套天南地北見聞的侃大山,吹得兩眼閃閃發光的記憶。
是很相似。
不過,萊昂不知是否因為情人濾鏡,他還是覺得奧莉薇婭當初的眼神,比眼前這位伊妮絲公主更清澈單純,惹人心暖。
“不敢居功,那一戰也是靠著士兵們團結一心,英勇的盟友前來助陣,何況敵人遠沒有一千之數,我們不過是打退了狼家糾集的七百烏合之眾罷了。”萊昂謙虛道。
“那一樣很厲害,何況,你既說現在已經與那獅鷲朋友相聚,恐怕就是真的再來上一千敵軍,也能輕鬆擊敗吧。”小公主笑眯眯的毫不吝嗇誇耀。
萊昂想了想那日的情況,歎了口氣:“要是有我那獅鷲朋友助陣,戰鬥中,許多士兵就能免於在這無謂的衝突中犧牲了。”
說完,他沒忘記自己的目的,不動聲色的順勢試探起來:“殿下,今日一觀國王陛下禦龍出征的威勢,我深感震撼。
可既然您父王能駕馭飛咳,能駕馭‘巨龍’,那您為何?還會對我家裡的獅鷲感興趣?
要知道,和陛下騎乘的龍比起來,就算是我那勇猛的獅鷲朋友,怕也是遠遠不及的。”
然而伊妮絲聽到這話,對他搖了搖扇首:“龍獸和獅鷲可不一樣,那大家夥雖然同樣比尋常猛獸聰明,但它們天性凶殘暴戾,完全不像獅鷲那樣親人溫和。
就算我是父王的女兒,但對它們來說也隻是一塊不到餓極的時候,不會輕易下嘴吞掉的肉塊而已我在王宮中長大時,根本不敢在沒有父王和馴龍者陪伴的情況下,靠近那些危險的家夥,每年的王宮龍巢中,都有不慎被龍吃掉的倒黴馴龍師。
而相比之下,我在北方諾斯伯爵那裡接觸到的獅鷲就友善多了,你能想象嗎?那可愛又威猛的大家夥,竟然能陪我下棋~”
想起那頭可愛又毛茸茸的獅鷲,伊妮絲掩唇輕笑。
這抹笑容倒是少有的發自內心。
她頓了頓,略感歉意的放下回憶:“~抱歉,說得得意忘形,我都忘了你自己身邊就有一頭獅鷲了。”
萊昂為少女的不經意露出的喜愛之色感同身受,好像找到了同好一般點點頭:“您說的沒錯,我那朋友,的確是位聰明又威風凜凜的可愛存在,不知殿下是否聽說,在我的母國瑟瑞安,人們將獅鷲視為祥瑞”
話音未落,一個毫不客氣的聲音突然打斷了萊昂的話語。
宴會靠窗的長桌旁,正與“王黨”諸公相談的敖拉德漸漸止住聲音。
不經意的一瞥,他發現那頭維斯特家的“肥豬”,竟不知何時,獨自一人在遠處的餐桌上大快朵頤。
那伊妮絲呢?
敖拉德本能的立刻環視大殿,
很快就看到角落裡笑容燦爛的正與誰交談的王女。
他轉頭尋找國王的身影,但剛才與特洛薩伯爵商議事務的萊德溫陛下,似乎從大殿中離席休息去了。
想起這麼久沒得到的答複,敖拉德按捺不住心急,理了理衣領,向家族在西部的王黨盟友們告歉一聲,轉身走向了伊妮絲那邊。
他可沒忘記,出發來到王國西部前,父親對自己給予的厚望。
王太子殿下性情耿直爽快,已經在家族的籠絡中交好。
自家的幾個姐妹,也早已輪番爬上了王太子的床。
若是自己未來還能迎娶公主,給家族嫡係,也注入德拉克瑪爾的王室血脈。
隻待將來埃裡克王子登基的那天整個奧蘭德,都將變成奧斯多爾一家的天下。
暢想著家族的謀劃,敖拉德矯健的步伐更加快了一些。
而對於獲取公主的青睞,他極有自信。
不隻是因為出身奧斯多爾家族的高貴血統,更因為自己本就在這代人中出類拔萃,戰功卓著,於東疆和蠻人的屢次大戰中立下了赫赫威名。
相比之下,作為競爭對手的那隻姓維斯特的肥豬,不管是能力還是品貌,簡直都墮了那堂堂海龍家族的名望。
雖是前朝殘餘的失落權貴,但好歹也依舊保有著富饒的維斯特拉爾大郡。
沒想到下一代的繼承人,居然培養出了個一身肥肉,連劍都端不穩的廢物。
而眼下,除了這個出身尊貴空有其名的廢物,王國之中又有何人敢與自己爭奪王女殿下?
有父親的支持,有王黨諸公的支持,就算是陛下也不能明著撕破臉來阻撓自己。
敖拉德越走越近,腦袋裡回憶那不久前萊德溫三世禦龍而至的景象。
他承認,年近五十的萊德溫國王,仍不失過去傳說中乘龍的君王之威。
但熟知王國和家族曆史的敖拉德,自小打心底深處,對這位國王就沒有太多真實的敬畏。
畢竟當初若無他父親和東部諸領的鼎力支持,當今的王座哪裡輪得到這個曾經的“赫查郡伯爵”來坐?
一切,都隻因為家族沒有流著德拉克瑪爾的血。
古時泰莫瑞恩先祖們,麵對那位來自克洛尼亞的征服之君,半臣服半獨立的疏離態度,後世倒反而成了家族與北方王位間不可逾越的障礙。
敖拉德每每閱讀家族那驕傲的曆史,都忍不住遺憾命運的無常。
阿克曼的胖嘴鼓動,眼神幸福的品嘗著桌上異域風味的甜品,隻可惜自己的小情人們不在身邊一起享用。
一口一個蜂漿蛋糕,他瞅見那高大的東境討厭鬼,又邁向了伊妮絲殿下,隨後苦惱的皺了皺粗眉。
不是說好的有陛下在唉?那麼大個陛下呢?
阿克曼環顧四周,再望向已經走到伊妮絲身旁的敖拉德,瞬間感到身上未消的淤青又開始痛了。
奶奶的,一個個都為難人畜無害的自己?反正又不可能娶伊妮絲那小祖宗,就算她嫁給敖拉德又何妨,至於王國未來怎樣,關咱什麼事呢這個祖宗遠遠嫁去東邊,送走了她,對自己反而是好事一樁。
端起小餐盤,阿克曼腦中嘀嘀咕咕的選擇從心,他悄不作聲的轉身,往舞姬那邊的人群鑽了鑽,假裝沒看見。
萊昂正開口言道:“在我的母國瑟瑞安,人們將獅鷲視為祥瑞”
“伊妮絲殿下!不知您考慮的如何了?吾麾下的東境騎士,可早已等不及為您而戰。”敖拉德向王女露出親切的笑意,毫無顧忌的打斷了二人的談話。
他沒有浪費時間看向其他人,隻是盯著伊妮絲的雙眼,選擇單刀直入:“西邊那個郡的險地,對於您的騎士來說雖然崎嶇,但與吾麾下的恐狼而言,坦如平地”
不是為了這事,敖拉德根本懶得來參加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伯爵的加封儀式。
可也多虧了這場恰到好處的南征,雖然南征堪塔達爾,對於王國東部貴族來說沒什麼意義,但也實在讓他得到了和油鹽不進的伊妮絲,拉進距離的機會。
交談被突兀打斷,萊昂咽下了原本的話語,擰住眉毛。
他側目打量這毫不客氣插嘴的家夥,發現對方甚至完全沒拿正眼瞧自己。
連象征性的禮貌打擾之言,都沒給上半句,好像自己是團空氣。
什麼吊毛態度?
萊昂看著這個青年貴族,想起對方正是之前儀式上,站在那胖伯爵一側的侯爵。
行吧,怪不得。
自己現在隻是個沒有真正爵位在身的騎士而已,好聽點叫貴族,不好聽點,也就是各個大領主眼中的家丁打手。
對貴為侯爵的王國勳貴而言,的確是個無需在意的小卡拉米。
聳聳肩,萊昂沒打算摻和。
既然已經九成確認,眼前的王女壓根沒意識到奧莉薇婭的身份,他也就跟對方並無太多需要交際的地方了。
萊昂張口,正要告辭
啪嗒一聲脆響,伊妮絲用力合上了手中的扇子,扇骨折疊的聲音裡,仿佛含著其主人的慍怒。
“敖拉德侯爵,請不要在我麵前如此失禮。”王女雖仍是笑顏,可話裡的冷意仍清晰可聞:“如你所見,我正和這位閣下相談甚歡,我們的事隨時可以談,但不是現在。”
阿加莎感受到了主君此刻真實的不悅,於是,背在身後五指默默攥握成了拳頭,隻看王女殿下的指示。
“還能有什麼,比您如今渴望的事業更重要?”敖拉德渾不在意的笑笑。
他偏過腦袋,倨傲的瞅了眼這方才完全沒注意到的鄉下騎士。
“向我行個禮就退下吧,騎士,這裡沒你的事,離遠些,不要打擾我們談話。”
“”
萊昂為這倒打一耙的話語臉皮抽了抽,心裡的邪火噌得燃起,直想讓這小比宰治當場體驗一下,何為格萊德郡略有失重感。
穿越至今,他第一次見到這麼沒教養的奧蘭德貴族。
與之一比,連狼家的卡尼斯都顯得彬彬有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