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量對方刻意表現出的蔑視,萊昂想了想,自己剛才和伊妮絲的試探說笑,心裡恍然。
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權貴,想在追求的女士麵前,表現出所謂的氣概,而其身份恰好又真的居於上位時,這種從來不用控製荷爾蒙衝動的家夥,確實有如野獸宣誓主權似的心理。
何況,自己無論是否有意,至少看上去,的確湊近了對方眼中的“獵物”。
嗯,換位思考,若自己看到有個帥小夥跟奧莉薇婭親密的說說笑笑,那哪怕是告白前的時間點,他雖不至於這麼傲慢,心裡也難免產生煩躁。
但理解緣由,不代表他能容忍此刻的惱火,何況站在法羅裡斯家的土地上,自己也沒有必要承擔對方莫名奇妙的輕慢。
“我不會向一個無禮之輩行禮,而在你為剛才的失禮,對我道歉前,我哪裡也不會去。”萊昂不卑不亢的回應道。
聽到這番回答,敖拉德愣了愣,止住原本要和伊妮絲交談的話語,表情漠然的回頭道:“需要提醒你,彼此的身份嗎?不要自討羞辱,現在走開,我不計較你目無尊卑之言。”
這番話讓伊妮絲勉強維持的笑容消失,她發現低估了這個來自邊疆公爵之子的蠻橫程度。
“敖拉德,你非要在這迎接我父王的宴會上放肆?
你要在慶祝厄利弗伯爵加封的宴會上,羞辱對方的封臣?
這是法羅裡斯家的格萊德,並非奧斯多爾家的洛曼。”
話說到這種程度,已經是最直白的警告,無論地位差彆,在其他家族的地盤上羞辱大領主的封臣,還是如此重要的場合,和直接打荊棘花伯爵的耳光沒區彆。
這般侮辱尊嚴的事,一旦鬨起來,就算是公爵之子,恐怕也會躺在棺材裡被送回老家
不過她這傾向萊昂維護話語,也是在點明敖拉德的身份,隻希望隱隱被激怒的荊棘花騎士,彆和這個無禮的家夥較真下去。
敖拉德也不是完全不知好歹的莽夫,知曉這個騎士是那厄利弗伯爵的封臣,心中稍稍收斂了一些。
儘管是個騎士而已,但還是得給主家一份薄麵。
“失禮了,殿下,我隻是想儘快幫上您的忙而已,但無關之人總湊在一旁,也讓我們難以談及私事,您總不能指望這個小騎士幫你拿下西邊的郡領。”他目光盯著伊妮絲,話語含帶提醒。
“”
權衡事實上的得失,伊妮絲忍下心中閃過的遺憾,暫且隻得轉過視線,對萊昂道歉:“對不起,潘德拉貢閣下,宴會結束後,我會親自為你遭遇的不快而登門致歉”
哪知聽了這話,火頭上的萊昂沒有分毫買賬的意思。
他搖了搖頭:“不,殿下,您未失禮於我,何須代這粗鄙之徒道歉?在下倒很好奇,有什麼忙是近在咫尺的法羅裡斯家,不能給予您幫助的?讓您不得不舍近求遠,拜托這個毫無禮數的家夥。”
敖拉德本沒想再計較這個鄉下騎士的不知趣,然而聽到這話也不禁燃起惱意猛地轉過頭來:“你本不配我報上姓名,可既已從殿下口中得知奧斯多爾之名,還敢出言侮辱?你是活夠了嗎?”
萊昂無動於衷的挑眉。
又提身份?
自己老師是西大陸萬民崇拜的聖人,千年前統治大地的法王。
自己戀人是真正的奧蘭德王女。
自己近侍是和奧蘭德同量級王國的正牌王子。
區區公爵之子,這口氣倒是大得沒邊了。
他冷笑道:“怎麼?洛曼公爵,打算為自己孩子的無禮,從東境發兵前來討伐我嗎?~那可真是在下的榮幸。”
敖拉德望著對方滿不在乎的表情,眯了眯眼。
“何須提我父親,此行所帶軍力不多,我也有五百恐狼騎兵能將辱我之徒撕成碎片,你這鄉巴佬,除了這膽大的嘴皮還有什麼?木棚裡的長矛和騾子嗎?”
萊昂挑眉,毫不客氣譏諷道:“在下是沒有您隨身跟著的那麼多貓貓狗狗,隻有區區一柄劍、一身甲、一頭獅鷲,雖無大軍卻也能為王國衝鋒陷陣,剿滅陛下禦座前,自得於窩裡橫的不臣亂黨。”
回擊挑釁之中,萊昂沒忘了主場優勢,扯一扯國王的大旗,反正還有看上去較為明事理的伊妮絲佐證。
何況又是自家的領地,真論起來,他反正這輩子都不會去東部,而身為本地有名的“地頭蛇”,自然沒必要怕這個在異地他鄉猖狂的東境公爵之子。
“獅鷲?”敖拉德愕然。
他未見過獅鷲,但也知道,那是凶猛遠在喀拉克龍蜥之上,僅次於“龍”的巨型魔獸。
“就憑你一個小騎士?”
“諒閣下從東部而來未聞吾名,然而既然知道了你的姓名,我不報上名號也顯得有失禮儀。”
萊昂神色平靜的吹逼道:“科索斯的斬蛇者,荊棘花家的獅鷲領主就是在下,不知你麾下的恐狼,能否抵我鞍下區區一頭戰獸之勇?”
他聽老布萊恩講過產自東疆的恐狼,那種大小幾乎不下普通馬駒的戰獸的確很強,搭配合格的馭手,比尋常騎兵都要可怕得多。
但在獅鷲眼裡,依舊隻是跑得快些、毛發濃密的移動自助餐而已。
敖拉德卡住聲音,陷入沉默。
他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對方,如果真有一頭獅鷲,那也不怪剛才,伊妮絲會和這人談笑風生了。
他忍不住轉頭看向王女,略作求證。
王女瞧著敖拉德被懟得突然失言,心裡好笑,於是點點頭,幫襯著萊昂附和道:“這位潘德拉貢閣下,正是一位武勳聞名科索斯郡的獅鷲騎士。”
敖拉德這下,不禁皺緊了眼眉,最後上下看了看萊昂,疑惑道:“斬蛇者?我記住了,你最好真的有一頭獅鷲能幫到殿下,我在軍中等你,希望你不要騎著一頭毛驢前來惹人恥笑。”
意識到此行所帶來的少量近衛騎兵,確實不及對方的獅鷲更具分量,不知虛實的敖拉德沒有貿然挑釁,萬一屬實,倒真要自取其辱了。
他對伊妮絲低了低頭:“讓您掃興了殿下,我們稍後再談”
說完他壓著火轉身離去,想儘快打聽打聽那黑衣騎士什麼來頭。
馴服一頭獅鷲,可不是尋常勇武能辦到的,整個奧蘭德,也就屈指可數的幾個傳奇騎士擁有獅鷲戰獸。
這犄角旮旯哪又蹦出來一個?
彆說獅鷲那樣的傳奇戰獸,敖拉德自己到現在,還沒讓家裡馴養的那頭喀拉克龍蜥徹底臣服
儘管惱怒,可要是以受辱之名提出決鬥,對方騎頭獅鷲下場,是完全不受決鬥法約束的,那時樂子就大了
看著敖拉德的背影,萊昂心裡對家裡的死亡爪夫人,默默的拜了兩下腦袋,感謝大肥啾的名頭,讓自己扯虎皮懟人。
見糾纏不休的敖拉德意外吃癟後遠去,伊妮絲收回愉悅的視線,漂亮的碧眸彎起,揶揄起了萊昂:“那獅鷲不是你的朋友嗎?你這時候又說能騎上它了?”
轉過頭來,萊昂剛才的氣勢瞬間挎了下來:“殿下,這人蠻橫無禮,對你我咄咄逼人的樣子實在討厭,我忍不住吹噓兩句嗆嗆他,多謝您剛才沒戳破我。”
伊妮絲笑眯眯的扇著小扇子:“你說的都是實話,我有什麼可戳破的~?可你一個小騎士,就不怕公爵之子報複嗎?”
萊昂搖頭,滿不在乎道:“在這場宴會上他侮辱我,便是侮辱陛下、您,還有我的封君,這裡是荊棘花的領地,就算公爵本人來了,也必須在這裡對法羅裡斯家報以尊敬,我有什麼好怕的。
就算鬨大了,我相信厄利弗大人,還有您,都會站在我這邊,大不了禦前決鬥就是,我聽聞,那是在奧蘭德解決貴族爭端的最簡單方式。”
說著,他轉頭四顧:“對了,您那形影不離的男伴呢?他是您的婚約者嗎?敖拉德如此冒犯,我畢竟身份低微,還是個外人,或許您那位貴為伯爵的男伴在此,能叫他收斂一些。”
“婚約?男伴?你說阿克曼啊?”伊妮絲眨眨眼,她搖頭道:“他隻是我的朋友而已,哪裡有什麼婚約。”
說著,小公主歪了歪腦袋,用扇子虛指後腦的金色秀發道:“瞧~你有看到我用發帶盤發嗎?”
萊昂有些意外,不是意外那胖墩伯爵並非對方的婚約者,而是意外原來綁頭發的傳統,竟然在貴族和王家那裡也同樣適用嗎?
“抱歉,我失言了。”他趕忙為搞錯關係而道歉。
伊妮絲擺擺手:“無怪你會誤會,我父王曾確有此意,隻是一言難儘”
萊昂若有所思,怪不得那個敖拉德態度這麼殷切,原來不是黃毛想牛胖哥,隻是公平競爭啊。
倒是自己,一個無關路人莫名躺槍。
萊昂疑惑:“這麼說來,我看您,似乎並不喜歡那位敖拉德閣下的獻媚追求咯?”
伊妮絲聞言,心中微黯,但臉上依舊笑意如常:“對敖拉德閣下,我談不上喜歡或討厭,但我亦絕不會與他有婚姻的可能。”
“哦,我明白了。”萊昂不是很意外的點點頭。
這下伊妮絲倒有些詫異:“你明白什麼?”
萊昂答道:“看那家夥鼻孔朝天,我猜東部勢大,您拒絕他追求,是怕未來王權旁落?”
“你還真敢說啊。”
伊妮絲為對方直白的總結微微抬眉,這雖不是秘密,但大家卻也默契的無人挑明。
“敖拉德出身高貴能力不凡,我對他個人並無挑剔,但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正如你推測的那樣。”
腦中的思緒如線團般在少女意識中糾纏起來。
父王和王黨的權力博弈。
東部集團在內戰後灑下遍布王國的盟友。
若即若離的北方。
聽調不聽宣,鎮守門戶卻從不朝見國王的德亞圖克侯爵。
克洛尼亞王領對王國四方的平衡
伊妮絲雖未見過記載中被父王推翻的前代先王。
但此時此刻,卻感到自家要麵對的局麵比那個前代國王都要危險百倍。
十六年前,父王掀起反旗,各地諸侯領主響應。
但前代先王卻也還有王領與維斯特公爵領導的西部,這小半個王國簇擁,鎮壓那場起義。
可若將來,擰成一團繩的東部,得到機會率領遍布王國的“王黨”反叛。
奧蘭德上下,又有幾個領主會像擁戴當年的先王那樣,守衛如今自己這支“德拉克瑪爾”家的王座?
“那您為什麼不直接拒絕他,如此縱容對方的冒犯?”
伊妮絲腦中的活動,並未乾擾到口中的言辭,她望向萊昂,戲言道:“我這樣縱容,也隻是需要這個‘冤大頭’幫我打仗啊~說漏嘴了,你可不要傳出去哦。”
“我明白了”萊昂點頭。
原來那強勢的公爵之子,也隻是個王女暫時驅使的工具人而已。
“你又明白了?”
王女笑道:“可你都氣走了他,這下他若對原來的提議反悔了怎麼辦呢?”
萊昂無奈:“這,剛才氣頭上,在下實在沒想那麼多,能冒昧問問,他和您到底有什麼提議。”
“他隻要能出兵協助我攻取卡佩達郡,我則在戰後,參加他的舞會,陪他跳支舞跳個舞就能得到一支強悍的東境軍隊,很劃算哦。”伊妮絲故作可惜的落寞道。
萊昂略微尷尬起來。
意氣之爭,懟走了對方的一支盟軍,雖然裝逼嗆人很爽快,但他可賠不起對方的損失。
發現麵前騎士臉上的窘迫,伊妮絲又歎了口氣,玩笑道:“這麼一想,我有些沒法輕易原諒你了呢,不如你求一求那獅鷲朋友?騎上它來前線幫我如何?”
萊昂聽了,認真的想了想,卻還是隻能攤手:“我剛才隻是順勢說的大話而已,實在沒法保證那獅鷲會幫我打仗。”
伊妮絲把玩著扇柄,失落道:“這該怎麼辦呢?”
少女雙眼直視對方:“實在不行,你加入我的軍隊,我就原諒你?”
萊昂不禁苦笑:“殿下,我可沒有什麼軍隊幫你征伐,我當上騎士也不過區區半年,手下隻有百來號青壯,防禦領地都夠嗆。”
“不,你誤會了~”
伊妮絲淺笑間,好像露出了狐狸尾巴:“我不是要你的士兵,我隻是要你而已加入我麾下的海鷹騎士團怎麼樣?我會給你安排一個不低的官職。”
受到這突然的邀請,萊昂不免一愣。
他本能的想婉拒,畢竟已經有厄利弗這個不錯的老板,自己也即將受封,可不想這個時候扮演呂布。
伊妮絲看出對方的顧慮,搖頭道:“先不要急著拒絕,我的邀請不急於一時,今後也一直有效。
加入海鷹騎士團,亦不會要求你背棄主君,將這當做一份雇傭,或是加入一場沙龍也無妨~好好考慮一下吧”
話音未落,大殿的大門再次打開,進來的宮廷侍者,提醒酒會上的貴族們,晚宴時間已到,可以前往宴席大廳。
“看來今天隻能聊到這了。”
見識了忍耐多時的敖拉德吃個悶虧,還和頗為欣賞的騎士聊的儘興,伊妮絲心情明媚,她點頭告辭。
萊昂望著對方的背影,奇怪這位殿下怎麼這麼欣賞自己。
直到這時,始終注意這邊的阿澤瑞恩二人走了過來。
他們早已發現剛才的衝突,隻是自覺言微人輕,並沒有出言給萊昂添亂,但沒想到,事態發展並未擴大,便簡單的消弭了下去。
洛哈克一臉古怪的湊上來,胳膊肘用力杵了杵他:“唉,萊昂,那殿下對你這麼熱心,是不是看上你了?”
萊昂從思索中抬頭,心裡有些古怪,這話聽著怎麼這麼耳熟?
“彆瞎說,你生怕我不會被奧莉薇婭三劍六洞啊?”萊昂為他的玩笑話略感背後發毛。
就這麼一直到盛大的晚宴結束回到屋中睡下,萊昂都在思考白天的邀請。
如果厄利弗伯爵不反對,那加入伊妮絲那聽上去更像政治聯盟性質的騎士團,也算是成為了王室陣營的一員。
不止可以結交盟友,未來通過王女,說不定能拿到一些專供王室積累的珍稀材料儘快湊齊製造下一張涅蒂牌的素材。
思來想去,他搖搖頭睡下,反正伊妮絲既然沒有限製時間,那以後再決定也一樣。
現在最要緊的,還是自己將要迎來的加封,以及遠方羅蘭納爾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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