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譯自顧自繼續說道:“有時候我在想,人死了其實也不見得就真死了,隻是找不著和見不著而已,就像我們在抱犢崮下,堯百戶去了密林緝匪,我們在喬家堡中,堯百戶可能正在找我們,我們吃飽了再去找他,卻又錯過,死人和活人的距離很近,就隻是一場‘此生不相見’罷了。”
何肆搖搖頭,“你彆神神叨叨的。”
“吃棗。”羅譯揚了揚手,遞出的棗子從未收回。
何肆接過棗子咬了一口,脆甜。
然後是囫圇吞棗。
羅譯心下有些唏噓,隻覺得堯正不用說一線生機,渺茫至斯。
他的死因,也隻能心照不宣。
儀鑾衛辦案,冤假錯案不在少數,從來屈打成招,但事若關己,證據呢?
念及於此,羅譯不禁歎息一聲,目光所及之處,是房門兩邊書寫有一副不似楹聯的短句,隻有八個文,“膽苦棗酸,聖賢甘之。”
字體端正,大氣磅礴。
落款是鄧雲仙。
羅譯問道:“何肆老弟,你覺得這八個字怎麼樣?”
何肆投去目光,卻是麵無表情,“我讀書少,看不出好賴。”
隻見那個“棗”字下方有一點,已經褪色,長出黴苔。
何肆“噗”的一聲,一枚棗核釘吐出,十步之內,釘在那點黴苔上,完全嵌入,將“棗”字褪色的一點補充完整。
如今“棗”中有棗。
羅譯被他這一手驚道,稱由衷稱讚道:“何肆兄弟,好俊的‘口吐珠璣’的本領啊。”
何肆有些忽然有些得意,更正道:“這是李大人教我的唾沫釘。”
“李大人?”
“就是李嗣衝。”
羅譯麵露驚異,“你居然認識李頭?”
何肆點點頭。
李嗣衝和溫玉勇關係匪淺,平日儀鑾衛不敢當著溫玉勇麵前開玩笑,因為他是個量小善妒之人,卻是敢在李嗣衝麵前揶揄,說他們都快好成契兄弟了。
李嗣衝的性格除了嘴上刻薄些,有點玩世不恭,卻是個值得托付的同袍。
大概就是《詩經》中所說的,“豈曰無衣?與子同袍”或者“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他從不介意彆人調笑他,反正他的嘴巴厲害,從不會出現反唇相譏卻是語塞的情況。
真有那時候,也一定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的酣戰,李嗣衝可不得心馳神往?
羅譯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李頭可真是有本事,就是好久沒看見他了,許是接到什麼神秘任務了。”
何肆點點頭,說起來他與李嗣衝在山南分彆也有兩個多月了。
……
喬家堡宴廳之中,喬遠生喝了一口棗花蜜酒,故作頹喪道:“溫百戶,如你所見,我這喬家堡也不是鐵桶一片,我就喬英這麼一個兒子,老來得子,寶貝得很,還出了這檔子事……都說攘外需安內啊。”
這個儀鑾司百戶在自己麵前直言不諱,說朝廷欲要給喬家堡正名。
喬家堡如今已有了食牛之氣,如今就差封正了。
就像設立佛道祖庭一般,隻要皇帝金口玉言,喬家堡也當即搖身一變,成為根正苗紅的武林正統。
其實名門正派並非不屑做朝廷鷹犬,隻是愛惜羽毛、自視甚高。
一來離朝是關外韃虜出身,得位不正,雖說用夏變夷,以今準古,但至今不過百年十年,終是有國仇家恨還未湮滅於時。
二來魯商重信義,如今喬家堡更是要重修巢雲觀,恢複原身的三清觀。百年前巢雲觀道士下山抗擊離軍的故事在沂州廣為流傳,至今卻沒有半點銷聲匿跡的跡象,喬遠生圖名,自然要借機造勢。
三來是李且來甲子蕩魔後,明明隻是滌蕩“化外天魔”,卻是叫那些不知根由的邪道高手是人人自危,紛紛投靠朝廷尋求庇護,此刻的大離朝廷,堪稱藏汙納垢。
有這三者原因,喬遠生即便是心頭蠢動,也隻能沽名釣譽,婉言謝絕。
求名譽者,終將為名譽所縛。
溫玉勇已是麵露不悅,冷聲道:“喬堡主,儀鑾司不是與你在做買賣,你也不用搞在商言商這一套,討價還價沒必要。”
喬遠生聞言也是麵露難色。
如今的喬家堡,五品小宗師不算自己在內有三人,六品不過九人,其餘散客還有,隻是追隨那些遠道經商的族人在遼東看護生意。
離朝關內道對關內人開禁之後,在闖遼東的人潮中魯商日漸增多,喬家堡這些年來為了武道上的元經秘旨,大海撈針般投入人力物力,自然不能失去生意上的銀錢支持。
要想讓入品武人賣力,須得金銀,想要他們賣命,更是要有秘籍。
這是互為因果,無解的難題。
雖然喬遠生借口內部出了奸細,卻也不是假話,這次善捐重修抱犢崮三清觀之事,隻有少數幾位心腹知道。
喬遠生老謀深算,自然知道內奸不除,喬家堡便如有隱憂,誇大了說,甚至會有病來如山倒的一天。
喬遠生腦中浮現幾個人名,都是他懷疑的對象,其中有一個叫聶軍。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