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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瀉水置地,南北自流(1 / 2)

b最新網址:/b八月十七,甲子。

萬壽節當日。

上禦皇極門,百官吉服行五拜三叩頭禮,以未及大祥,餘儀俱輟。

傳製遣大學士呂調陽祭先師孔子,遣定國公徐文璧等祭九陵及各園寢。

以聖壽賜輔臣張居正、高儀銀六十兩,鈔羅鬥牛蟒衣各一襲;輔臣呂調陽、王崇古銀四十兩,鈔羅仙鶴衣各一襲;講官申時行、陳棟各銀二十兩,二品胸背羅衣一襲;陳經邦等四員各銀十五兩,五品羅衣一襲。

朝鮮國差陪臣表賀萬壽聖節,上命禮部尚書馬自強宴待。

皇帝的生日很是樸素——祭祀、叩拜、發紅包。

一通儀式甚至連一個時辰都不到,百官就已經被打發回崗位忙自己的事情了。

沒辦法,忙的。

自考成法在月初開始清算以來,有司忙得是不可開交。

嗯,跟請辭的官吏多沒關係,這一批人本來就是不怎麼乾活的。

主要還是工作量龐大。

以往京查三年一次,哪怕多是麵子功夫,也都曠日持久,小半年起步。

如今動了真格,要趕在入冬前給官吏補發績效,還要殺雞儆猴黜落一批人,時間緊,任務重,那自然是忙得腳不沾地。

六科、吏部,門檻都被踩壞了。

下麵忙,上麵自然也沒有閒的道理。

在皇極門接受百官朝賀後,朱翊鈞婉拒了李太後家宴慶生的提議,簡單吃了碗兩宮送來的壽麵,又一頭鑽進了承光殿,開始了今日的麵見朝臣與奏對。

……

承光殿內。

中書舍人鄭宗學,在起居注上簡單記下一筆“是日,大學士高儀奏事承光殿,上端拱傾聽,目不旁眴,音吐清亮,儀度雍容。”

隨後便將筆墨收了起來,跟著內臣們一同裝聾裝瞎。

更沒人去看皇帝與次輔,那不太好看的神色。

次輔束手站在禦階下,神情頗有些尷尬。

皇帝臉上則是麵無表情,端坐帝位朝高儀投下目光。

“先生果然是好老師,教的都是好弟子。”朱翊鈞語氣不善。

這話當然不是自誇,而是在指栗在庭。

高儀自然聽出來皇帝有些惱羞,不由暗道棘手。

他剛剛才翻開張宏遞過來的奏疏,並未想好如何言語,隻好恭謹道:“陛下神明風悟,天縱之資,微臣不敢居功。”

高儀假裝沒聽出皇帝的不滿,誇了一番皇帝這個好弟子。

實則是在騰出時間,好斟酌應對,替栗在庭求情。

朱翊鈞無語地瞥了高儀一眼。

他乾脆省了陰陽怪氣,開門見山道:“栗在庭奏請外放的事,先生怎麼看?”

對,栗在庭這廝,不好好在中樞當嚴嵩,竟然請求外放地方!

可給他能耐的!

朱翊鈞看到這封奏疏的時候,第一反應還以為這廝湖廣辦了一趟差,給弄得喪失理想信念,準備跑路了。

好在往後看下去,才知道不是這麼回事。

栗在庭先是梳理了一番湖廣的案情,隨後點明馮時雨跟武岡王或有蹊蹺。

而後則是說什麼此前的工作有疏漏,誤導了陛下,可能會導致罪魁禍首逍遙法外,不能祭奠張楚城在天之靈雲雲。

往後還要尋根究底,有礙湖廣局勢也就罷了。

就怕兩地傳訊不便,來不及更正此前奏疏上的疏漏,讓中樞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封賞了武岡王。

為此,等到形勢不得已的時候,他或許會封駁聖旨,自作主張。

除了求皇帝寬恕,還願意對此承擔責任,請免吏科都給事中之位,下放地方,堪磨曆練。

高儀並未立馬回答皇帝的問話,反而是迅速掃過栗在庭的奏疏。

“臣職事闕誤,誤蒙聖鑒,恐致罪首漏網,弗克昭雪張楚城九泉之下。”

“此案後必窮源溯流……事急從權,或當封還綸音,擅斷專行……乞罷吏科都給事中之職,貶謫地方,以堪磨礪,重起州部,謹狀。”

看到末尾,高儀隻覺後槽牙一酸。

他是了解自己這弟子的,彆的話也就罷了,就那句或當封還綸音,八成是已經準備這樣做了!

算時間,恐怕都已經發生了!

也得虧是沒有昏了頭,知道提前通氣,否則等這邊莫名其妙收到聖旨被封駁的消息,那才是犯了大忌諱!

如今姿態放得低,好壞能回旋一番。

皇帝也沒有太過生氣。

否則皇帝也不會沒有直接拿那句封還綸音說事,反而是問對栗在庭請求外放地方怎麼看了。

既然聖眷未削,就好求情了。

高儀沉吟半晌,終於行禮回話:“陛下,栗在庭既然自承職事闕誤,那便法不容情!”

“當降二級調外任。”

吏科都給事中,是正七品官身。

真要降二級外調,連個縣令都混不上,也就是個縣丞,可謂是貶到姥姥家了。

朱翊鈞撇撇嘴。

求情就算了,好好說不就行了,還玩心眼搞勸諫。

當初貶謫給事中馮時雨,都還得明升暗降,七品升到四品外放。

如今你這當老師的,一上來就要給栗在庭擼到八品去,誰還能有您老人家狠?

朱翊鈞想到這裡,突然來了性子,裝模作樣哦了一聲:“先生老成持重之言。”

“那就貶到裡塘宣撫司去。”

高儀一噎。

旋即反應過來皇帝是在耍性子。

他連忙下拜請罪,一張老臉露出苦笑:“陛下……”

朱翊鈞哼了一聲,擺擺手,無奈道:“行了行了,朕知道栗在庭給先生寫過信,說罷,調去哪兒?”

他多少能看明白栗在的想法。

其實就栗在庭所謂的職事闕誤,亦或者真就要封駁聖旨而言,隻要湖廣這趟宗室辦好了,還真犯不著來領什麼罪。

前者是兩地通訊不便所致,後者本身就是給事中職責所在,雖然不合規製,但至少有個說法。

誰讓他親口承諾過便宜行事呢?

屆時栗在庭厚著臉皮,在麵聖奏對的時候往殿上一杵,跟著海瑞受賞就是,哪有什麼罪領。

反而是如今,既是主動上奏請調外任,又是寫信給高儀,讓其出麵說合。

恐怕才是彆出心裁的為君分憂。

一者,封駁聖旨,終歸是有損中樞威嚴,為免開了壞頭,後麵的人有樣學樣,栗在庭便主動受罰,自請貶謫。

這本身就是減小皇帝的壓力的做法,態度不可謂不好。

二者,更是在回應皇帝的栽培。

彆的請罪求貶都是虛話,反而是那句“以堪磨礪,重起州部”,才是肺腑之言。

所謂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

栗在庭是在立誌。

重起州部,是明晃晃地表示入閣之誌!更是在回應皇帝的厚望!

要知道,非翰林編修、庶吉士出身,想要入閣,幾乎難如登天——論資排輩,哪裡都不可避免。

當年的夏言算一個,如今的王崇古也算一個,都是“普通進士”入的閣。

前者靠的是聖眷——夏言七品的吏科都給事中,做到六部尚書之位,隻用了一年時間,同僚皆稱之為寵臣。

後者靠的是功勳卓著——策勳告廟,蔭胄旌功可不是說說而已,王崇古入閣,同僚無不心服口服。

如今栗在庭與夏言一般,皇帝登基之前,就已經投誠,如今甚至同樣是吏科都給事中之職。

朝堂上下,都默認這位是準備走夏言的路子,已經稱他為嚴嵩第二的寵臣了。

隻是連朱翊鈞都沒想到,這廝如今竟然疏請外放,放言要重起州部。

這份自我磨礪的自覺,也算得上難得。

對此,朱翊鈞說惱怒也有。

下屬自作主張,準備要駁領導麵子,這種事情誰遇到都吃味。

更何況還是所謂的嚴嵩第二,突然來一出不聽話,為上者,本能就會有些不舒服。

但其中也不乏有著欣賞之意。

栗在庭、申時行也好,張居正、高儀也罷,這些人終究不是提線木偶,貼個忠君愛國的標簽,就能事事由他擺布。

如今在沒有喪失理想信念的情況下,謀求自我磨礪,當然比一直待在中樞要好。

至少符合朱翊鈞乾部培養的價值觀。

他還年輕,張居正高儀卻有壽限,能看到中堅一輩官吏的成長,他當然樂見其成。

總不能坐吃山空,等這批經受過曆史考驗的人慢慢凋零,而後青黃不接吧?

所以朱翊鈞也沒跟高儀計較,隻撒氣逗了一句,立馬就鬆了口。

高儀見狀,也不由暗讚一聲聖君。

封駁聖旨這種事,換先帝那種不爭的性子來了,都要負氣數日才肯罷休。

今上反而是一點脾氣也沒有,立馬就鬆了口。

相忍為國,當真不是說說而已。

高儀想到這裡,忍不住露出一絲和藹的笑意,看著皇帝恭謹道:“陛下,一月時,中樞就下詔福建,令複建泉州市舶提舉司。”

“三月時,仍未動作。”

“四月,再下詔催促,並升廣西右布政使萬思謙,為福建左布政使,提舉複建之事。”

“六月乃複建。”

“七月,福建道禦史又上奏,稱市舶司空有衙署,五臟俱空。”

“隨即,福建左布政使萬思謙以水土不服,請調任。”

“元輔已經票擬同意,送去兩宮了。”

內閣送去兩宮的奏疏,朱翊鈞向來都是不過問的。

今日才聽說這檔子事。

他忍不住搖頭歎了一口氣。

高儀口中說的是福建泉州,他聽著還以為是陝西西安呢。

世宗皇帝罷福建市舶提舉司一句話的事,他如今要複建,這就拉扯半年了。

還水土不服?

萬思謙是懂說話之道的。

也罷,朱翊鈞也能理解萬思謙,當初他那位姓陸的同事空降地方,也是被上下明著陷害設計,好端端進西苑釣魚的資曆都弄沒了。

但這萬思謙要調走,闕自然要有人補,市舶司也要有人繼續建。

高儀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栗在庭打算為君分憂,挑戰一下福建的士紳鄉黨。

算栗在庭還有點眼力見。

朱翊鈞對此,自然沒有不允的道理。

他欣慰地點了點頭,看向高儀:“那就升都給事中栗在庭為福建參政罷,等年前再升布政使罷。”

這是直接抹了湖廣一行功勳,不再賞賜的意思。

都給事中,在內一般升任太仆寺、太常寺少卿,於外則轉任參政,後者,一般算是貶謫了。

高儀連忙行禮:“聖明無過陛下。”

朱翊鈞沒好氣哼了一聲:“朕有言在先,泉州市舶司事關重大,他要是壓不住福建,也彆請罪了,自己致仕吧。”

工部尚書朱衡造的船也一年了,差不多再等個一年半載,就該出來了。

有了硬件,配套軟件當然不能拖太久。

高儀自無二話,再度下拜。

朱翊鈞擺了擺手,示意沒彆的事情可以告退了——忙起來之後,小皇帝已經沒空親自相送大臣了,後麵申時行還等著彙報考成法的事情呢。

高儀起身,正要出言告退,似乎又想起什麼,欲言又止。

“先生有什麼為難事,但說無妨。”

皇帝都勸了,高儀自然要但說無妨,他緩緩開口道:“陛下,夏汛、秋汛接踵而至,黃、淮、運河各處堤壩、溝渠,都有災情。”

“尤其殷總督赴任濟寧鹽政衙門後,整日上書提及河工汛情,乞求勘察河工、疏浚漕運。”

“陛下,臣的意思是,能否複置都察院右都禦史兼工部左侍郎總理河漕之位?”

朱翊鈞疑惑看向高儀。

這一串職位,簡而言之,就是管內陸河流的。

同時也不常設,一般隻在需要整理河道的時候才會補闕。

譬如隆慶四年秋,黃河決堤之後,便臨時補了人,堤一修好,就給人撤了。

所以沒有“複”置這一說。

高儀這複置,指的肯定不是官位,而是在遮遮掩掩,複起前任河漕總理的意思。

他記得,他好像是潘季馴?

朱翊鈞皺眉,好奇道:“這是正事,先生為何單獨來說,直接票擬到兩宮就是?”

所謂正事,就是中樞的日常運行,朱翊鈞向來是放心交給內閣的。

沒有困難的事,他都一般也不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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