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卷中的女子,簡直與小炤一模一樣。
哦不,或許更準確地說,是小炤的容貌,與這畫中女子宛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隻是畫中女子的氣質更為溫婉沉靜,而小炤則多了幾分靈動不羈。
倘若洪浩見了,定能一眼認出,這便是當初他跟隨小炤進到洞中所見那中年美婦——那個為小炤甘受五雷轟頂的娘親。
胡衍走到畫卷前,駐足凝望。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將觸碰到畫中女子臉頰時,又生生頓住,像是怕驚擾到了這已在此凝固了數千年的女子。
他深邃的眼眸中,此刻再無半分青丘之主的威嚴與冷靜,隻剩下濃得化不開的痛楚,思念與……懊悔。
“阿商……”
他低低喚出一個名字,聲音沙啞而沉重。
“數千年了……我四處打探,卻始終沒有你的半點音訊。你是生是死,是安是危,我……我一無所知。”
“今日,我瞧見到了一個與你容貌一般無二的姑娘……她身上流著的是最為純正的九尾天狐之血……這絕非偶然。阿商,她是誰?是你的族人後輩?還是……你與其他人的……”
“她是……她是你的女兒麼……”他喃喃自語,指尖輕輕拂過畫卷下方空白的絹帛,那裡本該有題字落款,卻一片空白,仿佛作畫之人也不知該如何定義這段過往。
“那般像你……連蹙眉時的神態都像……”他的目光定在在畫中女子的容顏上,想要通過這畫像,看到那個早已消失在自己生活中的人。
“可她的性子……卻又那般不同。你溫婉如水,她……卻像一團野火,也不知是跟些什麼阿貓阿狗混了一身市井痞氣。”
……
遠在水月山莊的大娘與黃柳正在院壩逗弄星兒,倏然間,大娘沒來由打了一個極為響亮的噴嚏。
“狗日的,多半是我好徒兒在想老娘了。”大娘言語間甚是得意,“狗日的,星兒,你有沒有想你爹爹。”
“狗日的……想了,”星兒奶聲奶氣回答,“狗日的……爹爹。”
黃柳塞一顆糖豆到星兒嘴裡,全然不覺這一老一少講話有何不妥。
……
“可若如此……”胡衍的眉頭緊緊鎖起,“天道禁製森嚴,修行有成的靈狐絕無法踏出劃定的地域。她既是你的女兒,身負如此純正的皇血,理應與你一同受困才對。為何她能獨自來到青丘?而你……你卻依舊杳無音信?”
一個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除非……阿商出了極大的變故,甚至可能已經……才讓這個孩子失去了庇護,不得不流落在外。
這個念頭讓他不寒而栗。他寧願相信阿商是在某處安然生活,隻是無法與他相見,也不願接受她可能已香消玉殞的猜測。
“我方才,幾乎就想問她……”胡衍的聲音顫抖,“‘你的母親,可是名叫阿商?她……如今可還安好?’”
“可是……我不敢問呐。阿商,無論她講是或不是,我,我都受不住。”
“罷了……”良久,他長歎一聲,目光重新變得深沉難測,“無論如何,她身負九尾血脈,乃青丘複興之關鍵。且將她留在眼下,好生看顧,也便於……察看。”
“若她真是你的血脈,我定會護她周全。若她是棋子……”胡衍眼中閃過一絲冷光,“那便揪出她背後的棋手,再做計較。”
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畫中的女子,終於轉身離去。
暗門合攏,密室重歸黑暗與寂靜,唯有畫中女子的微笑,永恒不變。
……
界河之水,幽藍深沉,分隔兩界。
胡九九立於河西岸,回望來路,心中百感交集。
曾幾何時,跨越這條界河,進入傳說中靈氣充盈的青丘聖地,是她拚儘一生也不敢奢望的夢想。而如今,她不僅來了,更是身負地狐之力,攜星宿火種,以一種她從未想象過的方式踏足了這片土地。
她不懂什麼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但她知曉做人要講良心。
其實當初洪浩和夙夜在破廟尋到她,夙夜講出要殺光所有破廟中的妖——那些同為最底層,對她冷嘲熱諷的草根小妖,她便答應跟他們走,這本身就是一場測試。
測試她是否還保有最後的善良並未泯滅。
還好她通過了測試,才有了墜星洞那一場從小雜狐到地狐的驚天造化。
所以眼下她過了河,並未想過河拆橋,是真心實意想要幫洪大哥他們打聽五指山之事。
“大招,我們走。”她深吸一口氣,向著青丘深處飛馳而去。
如此飛了許久,九九發現青丘並非她原先想象的那般隻是一片與世隔絕的修煉秘境。
放眼望去,有延綿的山脈,有奔騰的江河,也有平整的田原,有森林湖泊……更有大大小小規模不一的城邑輪廓隱現於雲霧之中,車馬往來,妖影綽綽,竟是一派繁榮興盛景象。
九九心中暗忖:“原來青丘……竟是這樣一方廣袤世界。”她原本以為青丘之狐皆如緋月仙子那般,居於仙山福地,終日清修,不染塵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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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煙火氣,與她掙紮求存的萬妖城竟有幾分相似,隻是此間靈氣充沛,建築華美,往來狐族無論衣著氣質,皆非破廟中那些落魄小妖可比。
眼下九九已然可以收放自如,她便將氣息維持在靈狐中上的水準——既不至於太過惹眼,又能避免被當作可隨意欺淩的底層雜狐,方便行走打探。
她是聰明之狐,每到一處,卻都是先到驛館去打探一番——隻因驛館通常都是走南闖北的客商落腳之處,他們對各處比一般人更為知曉。
隻不過如此一連幾日,並未能打探到任何關於五指山的消息。也不知是這座山過小並不出名,還是業已改名。畢竟倪家老祖宗所講,也已經是數千年前的往事了。
這一日她又到一處驛館,剛坐下,便聽隔壁幾個客商模樣之人,正圍坐一桌,七嘴八舌聊得火熱。
“聽說了嗎?聖地試煉台那邊,前幾日出了天大的動靜。”
“何止聽說,都知緋月少主從外帶回來一個我族女子,在試煉台霞光萬丈,狐嘯震天,據說是皇血後裔歸位,顯化了九尾天狐真身。”
“真的假的?九尾天狐?那不是傳說中的存在嗎?聽聞我們青丘隻有君上一人……”
“千真萬確,我三舅姥爺家的表侄當時就在台下,親眼所見。據說那位殿下風姿絕世,血脈威壓讓祖靈都顯化相迎……”
“嘖嘖,竟有這般神奇……不知那位殿下到底是何模樣?”
“這就不清楚了,據說繾綣長老已親自迎入棲霞宮靜修,等閒之輩哪能得見……”
聽著這些議論,九九心中一動。出發前洪浩已經給她講了小炤情形,卻不知小炤姐竟然鬨出了如此大的動靜?
她當下不動聲色,繼續聆聽。
“……不過,聽聞那位殿下開口第一句話,倒是有些……特彆。”
“哦?說了什麼?”
“咳咳……據說是問了一句‘狗日的,青丘哪裡有五根巨柱?’”
“噗——真的假的?這……這……”
“噓,小聲點,總之……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吧……”
九九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強忍住笑意。這語氣,這用詞,怎麼聽著……有那麼點耳熟。她不由得想起了洪大哥謝籍他們平日說話的調調。心中對小炤姐又莫名生出了一絲親切感。
“那是,你們莫要去管其他,我跟你們講,若是誰真知曉咱們青丘何處有這五根巨柱,那立刻就能飛黃騰達,一步登天……”
“哦?這卻是為何?”
“為何?你當真是榆木腦袋不開竅……她是九尾天狐,現今已是我族殿下,尊貴無比。她想要知曉的事情,上麵自然會傾力去辦。”
“嗯嗯,聽聞是由緋月少主在主持此事。”
“就是就是,各處已經張榜,說是讓留意任何有關五根巨柱或者形狀類似的地方、傳說、遺跡……反正隻要是沾邊的線索,立刻上報,重賞。”
“五根巨柱,這玩意兒聽著就古怪,我各地行走多年,也從未聽聞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