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不知道怎麼過的。
他腦袋裡一片空白,甚至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自己就是個空殼幽靈。睜開眼是早晨,一愣神到中午,再眨眼已是一天的碎星。
紅婉野,總是到軍營玩。他讓紅婉帶信給芸兒到河邊來。
那個黃昏。
後來無論在春風得意的晚上,還是在漫天飛雪的絕穀,他都無數次的想起。每一次的重要時刻,那個黃昏都站在遠處,像一幅背景。雞蛋黃一樣的夕陽映在水裡,把清澈的蓮花塘染成一塊碩大的橘紅的寶石,晶瑩又柔軟的寶石。
“芸兒,我們不要在一起。”
他竭力吮吸夕陽抹在臉上的餘溫,還是覺得渾身冰冷。
“我家窮,我沒辦法,我有老爹,有小妹要養。我照顧不了你。”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張的口,嘴巴此刻好像是彆人的。芸兒是那麼安靜,隻是臉上的光彩不再流動飛揚。儘管夕陽慈祥,像奶奶心疼自己的孫女,在她臉上不停的塗抹輝煌的色彩。
“我不在乎這些。我不怕吃苦,不要你養。我可以下地,做事,我們一起養秀兒和你爹。”
我在乎!芸兒,在我那破爛家裡,吃糠醃菜,一天可以,一輩子你做不到。
我做得到!
我做不到!我不要你那樣!
中英站起來大吼。
那天夜裡,對著月老,說的話,發的誓,你不認了?等他的吼聲消失,芸兒緩緩道。
是!我太小了,太笨,什麼話都敢說。我爹說的對。我們不可能在一起。
蓮花塘的水從山尖尖的雲端流來,又不知去向哪裡的天邊。中英喝著它的水漲大,他的身體裡每一寸肌膚,都有著蓮花塘水,滋潤他,哺育他,組成他。此刻他心中的迷茫,就像這蓮花塘的水,莫名其妙的湧動,一會兒東一會兒西,躁亂的旋轉起伏。那天他和芸兒海誓山盟時,月老不在,躲在雲層的後麵。
梯子口操場上。中英對陣光宗五戰五敗,敗得很慘。中英被光宗像沙包一樣摔在沙坑裡。身體撞擊泥土,心,肺,肚腸劇烈的震顫。他以為他們死了,他們還活著。他們一齊尖叫!疼痛讓他感到暢快。
你這麼回事?
光宗開始還得意洋洋,後來有點奇怪,最後看著就生氣。
再來!
滾!一點勁沒有!死豬樣子。
平常二人摔跤都是難分難解,今天中英搞得像個稻草人似的。懶得陪他玩。光宗扔下中英和鴻銘鬆子練槍去了。
白樹新看著悶聲癟氣的中英:你過來,這幾天蔫頭耷腦,怎麼回事末?
中英不語。忽抬頭問:白先生,你結婚了嗎?
嗯?沒有。
白樹新聽完後樂了:嗯,小夥子長大了,開始兒女情長了。中英,實際點看,你和芸兒家庭差距確實太大。老人們的意見是對的。婚姻這個,講究個門當戶對。一天兩天你們可以過。時間長,柴米油鹽,芸兒過不了。不過,有一種法子,你插門尚家,尚家有的是錢。
我不要!我要自己養自己的家!
白樹新轉臉又嚴肅起來。中英,你現在是不是革命黨?
是!
我是不是你的上級。
是!
我要批評你。革命是什麼?是要改變這個腐朽的世界。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很可能要流血,犧牲的。就像我的那些同誌,師長。你看到的,他們的頭顱被掛在城樓上。而你,小小年紀卻在兒女情長意誌消沉。這不是一個革命者的姿態。
革命者,就不能結婚娶老婆?
當然不是,要不然,我們都死了,革命者豈不是要斷了根絕了種?我是說,在我們,尤其在你這個年紀,麵對這個黑暗的時代,有太多本領要學,有太多的事要做。沒有天下太平,何以家為?
那非等我們天下太平,才能娶老婆?
不是,邊革命,隻要條件允許也可以娶老婆。隻是因人而論。譬如你,目前和芸兒就不合適。第一,你太小,現在成親,影響你革命。你是顧家還是顧革命?第二,芸兒不是一個革命者,她隻會拖累你。第三,革命是有大風險的。你現在成家,你和對方都準備好了沒有?有一天,或許誰就會犧牲生命?
中英默然。
小夥子,你和芸兒,我的意見是目前不合適。來日方長,革命者當縱橫天下,掃蕩世間汙穢,如果我們有幸活著,大丈夫將來何患無妻!你說呢?
嗯。白先生。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