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吹拂,陸氏煮了茶具,杵子輕搗慢攆研磨茶粉,有意拖長時間,讓白其真慢慢消氣。
七湯過後,茶湯乳白,到了點茶時候。
陸氏素手勾勒湯花,有一遭沒一遭地說著。
“我省得你想問甚麼,你想說,從前我也是敢提著菜刀與夫家鬨和離的,怎麼再嫁白家,反倒被你哥拿喬了,甚麼事都慣縱著他。”
“可妹妹有沒有想過,我敢提菜刀,是因為那畜生耍了酒瘋就打我,他是想要我的命,而我是要活路的。你哥不一樣,他雖窩囊了些,性子是不壞的,平日待我極好,冬日裡暖手,夏日裡扇風……他再遊手好閒些,我也受得住。”
白澈和陸氏是再婚再嫁。
“過日子嘛,總歸守住公爹留下的莊田,我又帶有幾個鋪子嫁過來,鹹一日淡一日的也能過下去。至於霜枝的嫁妝,你放心,我自有打算……白家就這麼個姐兒,不會寒磣了她的婚事,我這個當繼母也要臉麵。”
話說完了,茶也點好了,一盞茶水推到白其真跟前,氤氳著熱氣。
白其真欲言又止,她看見嫂子陸氏眼中淚水婆娑,終把話全咽了下去,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人生哪能多如意,萬事隻求半稱心,她沒法子替人做決斷。
臨走了,她才道了一句:“我領霜枝回喬家住幾日。”
……
……
話兩邊說。
喬時為雖已在竹南學堂蒙學,回到家中,仍以跟祖父學習為主。
按祖父的說法:“居家讀書,重在‘慎獨’二字;在外讀書,為的是‘見識’二字。一個人學識再醇厚,也有偏頗的時候,時為小子不能單跟我一個人讀書……不然,路走遠了,我遇見的濃霧照樣會迷惑他,讀書最怕就是墮雲霧中。”
人不可全然居家閉門造車,也不能在外浪蕩而不沉澱自己。
再者,讀書為科考,始終繞不開官學這一關——學子需至少有縣學就讀經曆,方可報名參加鄉試。
把喬時為送到外麵蒙學,是提早為他打算。
這日,喬時為散學歸家,來到祖父的小院。
祖父負手望著枝頭的雀兒出神,身旁早為喬時為擺好了案椅與紙墨,風吹紙響,寬袖鼓動。
“祖父!”
喬守鶴回過神,笑迎小孫兒。仿佛一瞬間,由那風吹仙袂飄搖舉的謫仙人,落地下凡,成了疼愛孫子的小老頭。
“今日學堂教了甚麼?”
“紀夫子教了《論語》顏淵篇。”
祖父聽後,神情嚴肅了幾分,思忖後,言深意遠說道:“時為,有個道理你現下未必懂得,但祖父要告訴你。”
“祖父說,孫兒記著,總有會懂的時候。”
喬時為天資聰穎,喬老爺子向來極少跟他直接講道理,因為道理是悟出來的,不是教出來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道理。
老爺子說道:“人生在世,每個人心裡都擺著一張供台,你要掛甚麼神像,你要為他供奉甚麼,你要跪下求甚麼,一定要靠自己拿主意,因為人心隻夠一張台,隻能掛一張像,跪了一次就改不了了。”
喬時為瞬時意會,明白了祖父為何選這個時候說這番話。
《論語·顏淵》有這麼一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祖父不想把話說得太明白,又擔憂孫兒日後陷入漩渦。
喬時為起身,朝祖父作一揖:“孫兒記住了。”
他看向祖父正堂上擺的八仙桌,上頭隻擺了一隻香爐,隻插一炷香,沒掛三清神像,亦未擺瓜果貢品。
喬時為問道:“祖父堂上供奉的是誰?”
喬守鶴先是驚詫,後是歡喜,樂嗬嗬應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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