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卻更像是在說給老人在自己說給自己聽。
說給曾經身為新東林書院山長,意氣風發寫下‘大儒序’的張峰嶽聽。
說給曾經身為大明帝國首輔,以一己之力威壓天下的張峰嶽聽。
也是說給如今眾叛親離,黃土掩身,卻掩不住滿手鮮血的張峰嶽聽。
八千裡路雲和月,老人腳下從不是康莊大道,一帆風順。
而是步履維艱,踉蹌前行。
“這也是錯,那也是錯。這麼多條路,你居然全都看錯了。”
張希極冷笑道:原來你張峰嶽的‘數藝’也不過如此!”
“哪裡來什麼數藝,隻不過是做錯的事情太多。”
“沒想到連你張峰嶽也會迷茫?倒真是稀罕啊。”
張希極冷笑不止,口中話鋒陡轉:“可在我的眼中,分明看到是你如何一步步磨礪鋒芒,直到今天終於把刀架在了我們的脖子上!”
“你不阻攔黃粱建成,是因為如果沒有黃粱出現,那新派道序不會因此崛起,就不會有人挑頭拉開天下分武的序幕。也不會有老派覆滅,更沒有佛門自絕!”
“你出手庇護法序,是因為如果律法崩潰,法序死絕,那你就少了把足以威懾各家門閥的利刃。”
“你沒有覆滅大明王朝,是因為如果王朝徹底崩塌,儒序就將失去賴以晉序的依仗。而且一旦亂世爆發,縱橫序將是一個難以解決的麻煩,而且那些衰敗的序列也有再次死灰複燃的可能。”
“張峰嶽,你說你自己隻有一張皮,可為什麼我始終看不清你到底是人是鬼?”
道人一字一句依舊鋒利,咄咄逼人。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身上的那股強烈到如同實質般的怨憎戾氣,已經緩緩消弭散去。
“也可能在我這種鬼的眼睛裡,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活著的人。”
張希極驀然笑了起來,“而且我也不願意有人活著,否則跟他們比起來,我豈不是太過齷蹉不堪?”
轟!
話音剛落,遠端突然有轟鳴巨響傳來。
飽經肆虐的大地似乎再也支持不住身上的建築,一座屋宇的殘骸轟然倒下。
碎石飛濺,如同想要報仇雪恨般,直直朝著張希極射來。
儘管此刻隻是一道孤魂,但道人依舊下意識抬手去抓,可一枚小小的碎石卻徑直穿透了他的手掌,沒有受到任何阻擋。
明白自身孱弱的神念已經連一個石子都擋不住,張希極的神情不由變得更加黯然。
就在他閉眼準備接受這番羞辱之際,身旁卻伸來一隻乾枯的手掌,擋在他的麵前。
啪.
石子落地,聲音微不可聞。
可張希極的目光卻怔怔看著眼前劃過的一滴猩紅血點,久久挪不開眼。
原來你已經衰敗到這種程度了嗎
張希極悵然若失的歎了口氣,心底最後一絲怨恨也在此刻徹底煙消雲散。
“該走了”
人聲呢喃,將要隨風飄遠。
“等一下。”
“嗯?”
隻剩下淡淡虛影的張希極一臉錯愕看來。
就見老人眼皮一翻,沒好氣道:“老夫耐著性子跟你這頭冤魂絮叨這麼久,被你罵的滿臉唾沫,你現在發泄完了怨氣,就想這麼白白的走了?”
這般滿身世俗人味兒的張峰嶽,道人雖然也是滿頭白發,卻還是第一次見到。
“哈哈哈哈,張峰嶽,本天師真是看不懂你啊。”
“不用你懂,把你合道的三成黃粱權限拿出來就行。”
看著朝自己攤開手掌討要的老人,張希極不禁一笑,“原來你這個老頭是想要本天師的仙班席位啊?不過那可是我轉世重修的根基,憑什麼給你?”
“現在詹舜就在黃粱幽海裡麵等著你,你手中已經沒有了道序狂信護身,隻要敢回去,下場就是變成他麾下的黃粱鬼,難道你張希極願意去當他東皇宮的九君之一?”
“有何不可?”
張希極麵無表情道:“你斷了我的前路,詹舜斷了我的後路,既然橫豎都是死,為什麼便宜你不能便宜他?讓他拿到權限掙脫束縛,說不定可以殺了李鈞,這局麵豈不是更精彩?”
“龍虎山如今雖然沒了,但信奉道門的人還有很多。”
“張峰嶽,如果你要拿這些來威脅本天師,那你可就又錯了。”
“老夫不是威脅你,隻是想勸你。”
老人緩緩道:“敬過的每一柱香,磕過的每一個頭,那都是你張希極應該還的人情。就算是你此生隻為己,臨走之際為什麼不能做點好事?”
“給了詹舜,讓他換了日月,他們還可能在得道長生的美夢中逍遙一世,難道不算好事?”
張希極反唇相譏:“可要是給了你,這天地間沒了序列,磕頭還有神仙會聽?”
“沒有神仙聽,但他們依舊還是人。可要換了天地,他們就連人都不算了。”
“那與本天師有什麼關係?”
張希極冷哼一聲,眼角的餘光卻突然掃到了腳邊一處已經乾涸的血痕,恍然大悟。
“張峰嶽,原來你還在算計本天師。罷了,這點虛假的玩意兒就賞給你了。”
道人豁然起身,轉頭看著老人笑道:“老頭,你彆來的太慢,貧道可還沒罵夠你啊!”
話音落下,張希極的身影如同一片螢火炸開,煙消雲散。
啪噠
一塊拇指大小的銅印落在地上,不偏不倚,恰好就蓋住了那滴暗紅色的血跡。
“扭扭捏捏,拖泥帶水,輸不起也贏不了,拿不起又放不下,.”
張峰嶽重複著馬王爺剛才說過的話,搖頭失笑。
“你啊,不過一尊假神仙,卻是個真小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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