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
元京城大清早便熱熱鬨鬨。
前幾日作亂的盜匪已經伏誅,京畿都護府協同五城衛巡防城內,五都府鐵騎護在城外,雖然這麼大的陣仗極為少見,但元京城百姓經過了前幾日宵禁嚴查之後發覺城內治安好了不止一星半點兒,現在連小偷小摸都沒有了,現在非得沒有埋怨不安的,還安樂起來了。
曹巍山走在長街上,看著街上來往百姓皆有笑臉,忍不住長舒了一口氣。
中秋啊,他曹巍山的命和官位都是保住了。雖說,刺殺羅瑜的真凶還未能確認,但主使的人犯都在京畿都護府和大理寺關押審問著,水落石出不過是時間問題。
今日沒有朝會,曹巍山準備先去京畿都護府一趟,交代一些事務,人犯剛剛捉拿歸案,中秋節也不能離了人放鬆警惕,萬一出個什麼“畏罪自殺”的事情,他又得惹一屁股麻煩。
曹巍山前腳剛到京畿都護府衙門,沒到一盞茶的時間,祁霄就來。
“參見九殿下。”曹巍山親自出來迎祁霄,“九殿下怎麼來?今日祭月,殿下不入宮?”
“是要去的。想著先來一趟都護府衙門,說不定曹大人會在,最好能說上兩句話。”
曹巍山雖不知祁霄來意為何,卻聽得明白他的話,立刻讓身邊的人都退了出去。
祁霄坐下,曹巍山親自為他沏了盞茶端上了:“殿下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當。不過有件事情想與曹大人商量。”
“殿下請說。”
“羅大人的案子基本可以結案了,陛下那邊應該不會再多做追究。隻不過我心裡還有疑團尚未解開,想了想,還是不請自來了。”
曹巍山端著茶盞湊在嘴邊,聽了祁霄的話,愣了愣一下,茶到嘴邊似是忘了怎麼喝了。祁霄所謂的“疑團”,曹巍山心裡再清楚不過,但他原本以為祁霄不會提。
祁霄幽幽說道:“令我困惑之事有二,其一是羅瑜非死不可的理由,其二是刺殺羅瑜的真正凶犯。”
羅瑜乃大理寺卿,當朝正三品,為什麼寧可觸怒陛下也非殺不可?大皇子這些年貪的再多,隻要不是謀逆,陛下的處置到戶部就會結束,在羅瑜出事之前,戶部的案子已經審得差不多了,該定罪的定罪、該查抄的查抄,連戶部尚書兩朝元老、七十高齡都沒躲過去,戶部侍郎更被陛下拉出來明正典刑,就是為了讓事情到此為止,大皇子哪兒就那麼愚蠢,在這個節骨眼上鬨事,還是刺殺朝廷命官這樣的大事?!
分明是有人故意為之,要將大皇子在朝中、在戶部的勢力連根拔起。
能在元京城中謀劃這種事情的既得利益者,隻有兩位,五皇子祁靂和七皇子祁霆。
而祁霄所說的第二個謎團,刺殺羅瑜之人,曹巍山若有心要找,是找得出來的。
京畿都護府什麼雜事都管,卻又時常管不了,十之七八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混日子。但曹巍山糊弄並不是糊塗,該知道的都知道,不言不語罷了。元京城能有潛入大理寺卿府邸殺人還能全身而退的高手,他若連個名單都查不出來,還如何做元京城的父母官?陛下要他何用?
所以,祁霄問的兩樁事情,其實是一件。
“不知曹大人如何打算?”
曹巍山一口茶水就在嘴邊,偏是喝不下去了。他有何打算?當然是打算繼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五皇子和秦氏,七皇子和公孫氏,兩頭都是不好得罪的。曹巍山恪守曹氏家訓不黨十多年,在元京城中獨善其身何等艱難,根本不是他想如何,而是他能如何。
“……”
“我明白了。”祁霄微微頷首,站起身來說道,“曹大人不必為難,我不過一問而已。時辰不早了,我要入宮,先告辭了。”
曹巍山起身一揖:“恭送九殿下。”
祁霄離開,曹巍山頹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
中秋月祭之前,祁霄作為皇子先要入宮給陛下和各宮娘娘請安,然後才能往綺雲宮陪琳貴人用午膳。
承明殿中,陛下在寫字,懷素和尚的《小草千字文》,這幅字他已臨了數月,千字很長,寫起來需要平心靜氣,很是考驗耐心,可就算不用千字,寫下一紙三兩句,他都總覺得不合心意,就是少一份氣韻,寫不出那份清逸渾樸。
祁霄跪在殿前,陛下沒說讓起他也不敢妄動,隻能默默歎氣,他是做錯了什麼,要在這裡罰跪?唐綾嗎?
“起來吧。”陛下擱下了筆,看著自己的字,仍是不滿意,抬眼看了看祁霄,“你來。”
祁霄站起身來,往禦案前走了兩步,停在半丈開外。
“朕讓你過來,”陛下抬起握筆的手,將祁霄召近前來,“你來寫。”
祁霄愣了愣,這是要考功課?幼時讀書陛下從不曾問過他的功課,現在是要管教他?
祁霄硬著頭皮走到陛下跟前,雙手去接禦筆,這一杆筆仿佛有千斤重,沉得提不起來。
懷素和尚的字帖,祁霄沒臨過,他很少寫草書,小時候在太學教楷書,臨的都是顏柳,祁霄十歲後離京,師父雖然管教甚嚴,他和白溪橋讀書從不敢落下,但不得名師教習,怎麼也比不上陛下養在自己跟前的幾位皇子。現在叫他臨帖,還不如將他拉出去杖責來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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