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幾頭的日子上,已然是隆冬了。
磷州嶺縣迄山村,蕭家院子裡鋪上了一層白糖似的冷霜,瑟瑟的風吹打得紙糊的窗簌簌作響。
年幼的蕭元寶正在費力的,把肥厚灰笨的棉褲,往自己兩條短短的腿上套。
小崽子身上沒二兩肉,兩條蹬著的腿兒跟那剝了外殼兒的芭蕉芯兒一樣。
白白細細的,又有點綿軟。
等著肥厚的衣褲都穿好了,瘦零零的小人兒才圓了一圈。
他輕輕吸了吸發紅的鼻子,從炕頭滑到了地上。
屋子裡冷的跟冰窖一樣,瞧著紙糊的窗外一片明亮,時辰當是不早了。
他心裡有些著急,扯著伴腿的厚棉褲跑去灶屋,隻怕自己起的遲了沒能幫著秦娘子燒火,她生氣。
不想過去,灶屋裡還清清靜靜的。
他埋著腦袋瞧了瞧灶膛,隻有些冷灰躺在灶裡,沒有生過火的跡象,這才輕輕吐了口氣。
兀的,他又想起昨兒夜裡好似聽見秦娘子與朝哥兒說年關了,得從城裡備些年貨。
朝哥兒說要去城裡的小攤兒上吃鮮豬肉餛飩,買炮紮,兩人隻怕是真已經去了。
蕭元寶搓了搓冷冰冰的小手,凍瘡癢疼的厲害,抓撓也不濟事,幾根小指頭紅腫的像小棒槌。
昨天夜裡喝了半碗稀粥的癟肚子讓他顧不得手上的疼癢,他墊著小杌子把灶上的鍋都揭開瞧了一遍,冷鍋冷灶上隻有一汪涼透了的水。
扭頭想瞧瞧碗櫃裡,碗櫃從外頭就上了鎖。
蕭元寶失落的從小杌子上小心下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填肚子。
想了想,他跑去了雜間,不一會兒兜了三個泥灰灰的小芋頭開心的出來。
芋頭洗乾淨了就包著皮白水煮,小芋頭耙了粉粉糯糯的好吃還管飽。
灶膛的火燃起來,他把小芋頭洗乾淨以後墊著杌子下進了鍋,連忙跑回灶下去烤了烤凍得紅彤彤的小手。
灶屋裡有了火氣,便是四麵牆都透著些風,卻也比將才暖和了許多。
芋頭經得煮,蕭元寶塞了兩塊木頭到灶膛,兩隻手握著實心重的火鉗撥攪了一下灶底,火立時燃的旺旺的。
他這才去拖拉開連著院子的灶門,厚重的木門彈開,院子裡的風一下子撲過來,冷得他倒吸了口氣,眯起了眼睛環抱住胳膊。
院子裡起了霜,白晃晃的瞧著亮堂,實則凍人的厲害。
薄霜上有兩行一大一小點腳印,一路沿到了門口,秦娘子和朝哥兒果然是出門去了。
蕭元寶縮著腦袋,用竹枝綁的小掃帚給院子掃出一條能走的路來。
風把他的小臉兒吹的紅撲撲的,有些要皸的趨勢。
棚裡的雞鴨聽見掃院子的聲音,咕咕嘎嘎叫喚的更大聲了些。
蕭元寶放下掃帚又去把雞鴨放了出來,灑喂了些糠米。
院子裡一通忙活完,芋頭也耙了。
吃了早食,遲遲不見秦娘子和朝哥兒回來,他把燒的炭火鏟進火兜裡提進了自己的屋子。
村子裡時不時能聽見兩聲炮仗炸開的聲音,是有些年節的味道了。
蕭元寶坐在屋門前的小凳子上捂著火兜,靜靜的望著院子,像隻守門的小狗。
他心裡算著日子,還有半個月就要過年了。
爹爹小年以前一定會回家來,隻是不曉得究竟是哪日。
他爹是個獵戶,眉骨高,眼睛鼓,又不常說話,是凶相。
蕭崽有些怕。
不過老爹進了山,一去就可能是兩隻手所有指頭加起來那麼久,他又想。
他也不敢多問秦娘子爹爹什麼時候回來,她張口便是教熊瞎子打死,不會回來了,說他總念叨的讓人心煩。
朝哥兒也說山裡除了熊瞎子,還有老虎,狼,它們要咬人吃人,骨頭都不給人剩下。
蕭元寶想到這些,憂心的將腦袋耷拉在膝蓋上。
忽的啪嗒一聲,像是什麼掉在了腳邊。
不等他細瞧,彭的一聲炸響,碎紙翻飛,一股臭煙就冒了出來。
蕭元寶被嚇得一個屁股墩兒從凳子上摔坐到了地上,險些踢倒了火兜兒。
兩隻耳朵全是嗡嗡聲。
“哈哈哈!”
“娘,你瞧他那膽小樣!”
院子裡跑進來了個哥兒,脖子上圈著一圈毛茸茸的兔毛,個子得比蕭元寶高上一個腦袋。
看見摔在地上的人他咯咯大笑起來,手裡頭捧著的幾個炮和方便隨時點炮的火折子隨之顫著。
“都是小子愛紮炮頑,你個小哥兒倒是膽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