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霧環繞曲水潺潺的洛氏大殿之中,洛蒼明一掌便拍在了麵前玉幾之上,隻見玉幾瞬間化為齏粉,其上茶盞碎了一地。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老夫當初便說咱們不該順著島主,讓島主將此子留在凡塵之中。如今倒好,外頭待久了都不知自己姓甚名誰了!”
洛蒼雲見自家兄長如此氣悶,當即便憤怒出聲,像是要將自鳳曦那兒積攢來的怒意全然發泄。
說的不好聽些,他這輩子就沒受過這樣的氣!
然而洛蒼明隻是恨恨地瞥了他一眼,便看向緩緩走入大殿的洛清窈道:
“清窈,事已至此,你當如何?”
聞言的洛清窈緩緩抬眸,琉璃般的眸子裡滿是清明:
“事已至此,我們洛氏恐怕是無法左右少主的想法了,而有他在的島主也斷不會在傳位於我這個弟子。”
話到此處,美人那清淩淩的眼眸中已有一抹狠意乍現。
“若是之前咱們洛氏還可與蕭氏安然處之,可如今卻是與少主和少主夫人撕破了臉,爺爺與二爺爺當早做打算才是。”
“好,好好好,還是咱們清窈有遠見,不枉爺爺如此看重於你。”
洛蒼明讚許的點點頭,眼中終於又有了笑意。
於是洛蒼雲便見兄長眼鋒一轉,驟然看向自己道:
“說說吧,你與外麵那位勾連的如何了?那存放在我洛氏祖堂之中,用以傳家的蕭氏血脈又去了何處?”
幾乎是話語炸開的一瞬間,洛蒼雲便頭冒冷汗渾身顫抖,下一秒更是被壓的撲通一聲跪倒在了洛蒼明麵前。
他眼中的驚恐是那麼真實,很顯然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事兒兄長竟也知曉。
“血脈……”
洛清窈疑惑的看向自家兩位爺爺,而洛蒼明也的確疼愛她,當即開口解釋道:
“當初島主之父背叛姑姑在先,由此引起了島內動亂兩氏相爭,姑姑更是恨極了島主之母,竟違背祖父之令對那位出了手。”
洛清窈點頭,此事她的的確確是知道的。
不止是她,整個無妄島高層其實都很清楚。
因為島主這些年體弱多病修為停滯,都是當初那件事留下的後遺症。
難道此事還有內幕?
“旁人隻知島主體弱乃是其母受創,是胎裡帶來的病根兒,卻不知島主其實那時就已丟失了一半蕭氏血脈。”
“什麼!”
這一瞬間連洛清窈都睜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然而洛蒼明似乎並不覺得自己在說什麼秘密,而是繼續淡然道:
“我洛氏精通符籙之術,自也有旁人不知曉的秘法。當初姑姑她老人家就是借此秘法發難,並帶著所得逃離了無妄。隻不過祖父何等精明,很快便將這一半血脈追了回來,悄然放入了祖堂之中。”
當初那事兒鬨得如此之大,這點兒小小的細節自也被輕鬆掩蓋了過去。
因此時至今日那血脈都以秘法保存,一直留在洛氏祖堂,作為洛氏最後的底牌之一。
洛清窈一時無言,洛蒼明的敘述卻還在繼續。
“這血脈爺爺本是要留給清窈你的,想等你得到島主獻祭的血脈之後,再幫你成就圓滿光耀我洛氏門楣的……”
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向跪在地上的洛蒼雲,他在用壓迫告訴他這胞弟該坦白什麼。
因為回來的路上他特地去了一趟祖地,竟發現封存在祖地深處的血脈不見了。
而如今的洛氏隻有兩人能靠近那處,除了他便是眼前的洛蒼雲。
“大哥,並非我不將那血脈留給清窈,實在是,實在是那血脈清窈用不得啊!”
洛蒼雲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開始急吼吼的為自己辯解道:
“姑姑何等驚才絕豔之人?當初她雖被祖父重傷,又將身上法器與血脈奪走,可她卻也是留了後手的!”
“是何後手?”
洛蒼明也知弟弟不會向著外人,這才願意給他一次解釋的機會。
“那蕭氏血脈不純啊!其中,其中早就被姑姑融入了自己的血脈,若非她的直係血脈吸收融入,恐怕會直接爆體修為散儘啊!”
洛蒼雲不敢有半點隱瞞,立刻便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告知了兄長。
與自幼便天資出眾,被祖父父親當作繼承人培養的兄長不同,他相對愚鈍而平庸,更多的關愛其實都來自母親與姑姑。
其中姑姑更曾親自教他修習符籙之術,說是他的恩師也不為過。
那場變故之後姑姑重傷遠走,他也傷感了好長一段時日,直到多年後他再次得到了姑姑的消息。
隻不過那時的姑姑已然香消,聯係他的乃是姑姑之子,也算是他與兄長的親表弟。
“血脈之異我曾親自嘗試,的確如表弟所言,而那位最適配此血脈的洛氏小輩,我也曾親自見過……”
他並非完全不顧他們清窈,而是那血脈的確有異,即便清窈能在他們的幫助下強行融合,恐怕作用也要大打折扣。
再者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反正清窈要麼會得島主真傳擁有血脈,要麼則會嫁給新任少主不再需要血脈……
既然如此,何不給另一位同樣出色的後輩以機會?
畢竟那本就是他姑姑拚了命換來,就為了留給她之後輩的……
“那血脈已被你送走幾日?”
聽罷洛蒼雲的解釋,洛蒼明的臉色並未緩和,而是再次加重了對方身上的威壓。
這一壓直接將洛蒼雲壓趴在地,嘴角更有一絲鮮血溢出,顯然是受了不輕的內傷。
要知道他之修為本就遠差兄長,甚至不如洛氏另外兩位長老。
而他之所以有今日的地位,那都是因為體內血脈純正,乃是洛氏直係之人。
“已,已有三日了……”
洛蒼明皺眉,也就是說在祁霄二人走出祖地之前,自己這敗家弟弟就已經收到了消息,將東西背著他給遞了出去。
三日看似不長,可對方既是姑姑的後人,又能與自己這弟弟保持聯係多年,必然也是入了修行之道的。
所以即便他此刻派出精銳攔截,怕也很難追上對方了……
“所以這些年外界的風浪,竟都與你們有關?”
洛蒼明看著麵色蒼白的洛蒼雲,終於是緩緩鬆開了壓在他身上的力道。
因為他何其了解他這胞弟?
也許對方天姿一般,腦子也算不上絕頂聰明,可對方對洛氏一族卻是忠心的,做的許多事也是為了洛氏的強勝。
如果今日清窈與祁霄事成,他的確算是鑄下了大錯,可偏偏他們如今與蕭氏撕破了臉,怕是再難在祁霄處得到好臉色。
已知祁霄便是蕭氏的未來,有他在他們清窈便絕無機會,若是將他除掉又必然與蕭氏撕破臉,島主也再不可能信任他們洛氏……
如果這時候再出現一個擁有蕭氏血脈,且向著他們洛氏之人會如何?
對方是否便能順理成章接手蕭氏?
即便不能,也會給蕭氏帶來前所未有的壓力,讓蕭氏再次審視與他們洛氏的關係?
想到這裡洛蒼明已豁然開朗,將洛蒼雲身上的威壓徹底收回。
“罷了,既然你說那孩子是個好的,那不日你便帶著清窈往凡塵走一趟吧。”
夜色下的盛京明燈如晝,街巷間車馬穿行好不熱鬨。
而在這般盛世之景下,岐伯侯府主院卻靜的落針可聞,主位上兩位主子更是麵色凝重,一直抬眼看著院外。
身為穆清則身邊最會討巧的侍女,瑤光也隻敢低頭站在一邊,祈禱著主子所盼之物順利。
終於,隨著院內傳來一陣輕盈腳步,數道身影竟如鬼魅般閃進屋來。
而那為首的不是彆人,正是穆清則身邊最得力的侍衛天璣。
隻見他恭恭敬敬的向穆清則點了點頭,這才快步走到穆陵陽跟前,抬手將一隻靈光環繞,猶若天外仙寶的玉盒奉上道:
“主公,公子,天璣幸不辱命,終是安全將這至寶帶回來了!”
“好!好!好!”
主位上的穆陵陽連連點頭,竟破天荒的連說了三個好字。
不僅如此,他還立刻揮手示意親信重賞天璣等人,並好好勉勵了一眾人良久,這才讓眾人出了大堂。
直到堂內隻留得他與穆清則兩人,他這才小心翼翼的將桌上玉捧起,示意自家孫兒跟自己往一處暗室而去。
多年籌謀,今朝總算是要成事了……
次日清晨,漫天金霞自天際墜落,時而如金龍盤旋,時而又似星輝流轉,令整個無妄島都迎來了一場狂歡。
無數無妄島島民走出家門,在金霞中朝向著仙山的方向虔誠跪拜,被金霞沾染的身體都升起了陣陣暖意。
他們很清楚他們正在經曆著什麼,這是一場神賜,隻有當新的蕭氏繼任者得到認可時,祖地才會從天而降的神賜。
也就是說他們期盼多年,一直沒有著落的少島主終於出現了。
而在眾人瞧不見的絕境峰巔,以無妄島蕭天玥為首,無妄三族所有大能也親眼見證了祁霄的禮成。
“少島主得上天眷顧,身後又有島主保駕護航,未來必是不可限量啊。”
“我無妄仙島沉寂多年,如今也算是有了新的盼頭了。”
“聽聞少島主不日將會出島,不知可能帶老朽孫輩同行?他自幼伶俐,必是最聽少島主話的。”
……
並非所有長老都在前幾日見過祁霄,因此也是第一次上前與之攀談。
但見青年龍章鳳姿氣度不凡,雖俊美卻不見嬌縱,反而是比他們仙山一眾後輩還要沉穩堅毅,心中頓時便有了計較。
都說這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仙山大部分時候不為俗物所擾,也難免會有肥差美差好差。
對無妄之外的世俗之人而言,這天下好處不外乎權錢美人,可對無妄中人卻不然。
他們求得的是仙寶,是道成,是更進一步的機會。
誰都知道祁霄得祖地眷顧,此番入內不知得了多少好物。
然人畢竟是少島主,這好物你不能要,你隻能等著人賞。
所以在得知祁霄不日便要外出,自有不少人想要送兒輩孫輩同行。
一來是想與祁霄交好,二來則是想讓家中小輩外出見見世麵。
要知道世俗之地雖凡,有時候卻也有些了不得的機緣,尤其是在修士修心修身之上。
如若世俗之行毫無妙處,蕭氏也不會讓每一任島主外出曆練了。
然而祁霄早已不是那熱血上頭,隻需聽人幾句恭維討好就找不著北的少年人了,因而他隻是勾唇道:
“霄初歸無妄,雖占了這少島主之名,可對島中一應事務並不了解。因此此番外出全由外祖母安排,諸位還是莫要難為霄了。”
見祁霄在一眾長老跟前應承自如,洛氏這邊不乏有人私下議論。
可大長老洛蒼明與聖女洛清窈始終沉默,就好似瞧不見自家失去了什麼一般。
族中本還有不少人跟著著急,誰知等到午後一切便塵埃落定了去。
因為原本晴空萬裡的無妄界,竟忽然巨浪翻卷黑雲垂落,眼看是出現了界麵不穩的情況。
為此蕭天玥不得不召集三族長老入護界大陣,好以最快的速度穩住無妄之界。
“無妄界本是老祖以仙法開辟,奈何老祖已身隕多年,無妄界失了真正的主人,自也不如剛開辟那幾百年乖順。”
蕭天玥在入陣之前喚來祁霄與鳳曦,將手中隨他們外出的名單交付。
“然這一百年一動蕩,此番動蕩也當在明年才是,而非這個節骨眼。如今我必須留下主持大局,自也會將其餘入陣長老儘數留下,你二人且安心去吧。”
說罷她也不再管鳳曦二人,徑直便入了那光華大盛的陣眼之中。
祁霄默然,倒是鳳曦心直口快道:
“這有些人既是要與你為難,那就不會讓外祖將所有得用之人留下。你且看著吧,這戲還有得唱呢。”
祁霄掃了身旁少女一眼,倒是詫異她竟難得對自己說人話了。
不錯,外祖母方才幾乎已經把有人作亂言明,也提點他二人她隻能儘力拖住大部分強者,其餘恐就要靠他們自己了。
“罷了,就讓我們瞧瞧這些人究竟在盤算些什麼吧。”
一行二人很快便抵達了無妄渡口,準備乘仙舟離開無妄。
畢竟無妄之界每次動蕩少說三月,多則一年,這期間無妄將直接封界,徹底與外界隔絕,直到島內一切被島主與護界大陣平息。
因此他們必須在無妄之界被封之前離開,不然便會被困數月。
“少島主,少夫人,時辰不早,咱們還是快些出發吧。”
祁霄鳳曦身側,一名素衣女子傲然而立,隻見她手持寶劍神色清明,對鳳曦二人亦是恭敬。
隻見她隨手便招出一方寶船,顯然是早有準備。
見此一旁立刻有人笑道:
“島主她老人家當真是器重幻姑你啊,竟將這寶船都交到了你的手上。”
幻姑自是聽出了對方話裡的揶揄,卻也半分不怯道:
“蒼雲長老這是哪裡的話?少島主與少夫人出行,難道不該驅使著寶船仙舟麼?”
不錯,那方才出言揶揄的不是彆人,正是此番隨洛清窈出行的洛蒼雲。
見幻姑與洛蒼雲有些不對付,莫氏那早就知曉兩人秉性的長老莫鶴立刻道:
“少島主與少夫人出行自要好物,不過眼前界門將閉,咱們三人還是快些驅使著寶船離開吧。”
有了莫鶴打圓場,祁霄也向一旁的莫氏少主莫無雙點了點頭,立刻帶著一行人登上寶船。
於是三位大能很快一同施法,驅使著寶船破浪而去。
按理祁霄與鳳曦出行是不願多帶外人的,頂天也就將能解毒的莫氏捎上,洛氏自是能不管就不管。
奈何為了驅使能在無妄界動蕩之時破浪的仙舟,三族還就必須各派一位強者相隨……
事實上鳳曦也能帶他們穿過界門,可如今局勢未明,有些東西還是要藏一手得好。
當然,用某公主的話來說就是:
“你不帶他們他們就不來了麼?包來的!與其讓這些人背著咱們活動,還不如直接放咱們眼皮子底下~”
院中亭下,沈戈正麵帶愁緒的喝著熱茶,似有話想與對坐的娘親說,卻又遲遲開不了這個口。
還是尤嬌自問道:
“有話便說,何故遮遮掩掩的作那小女兒之態?”
聞言的沈戈臉一黑,當即也不管了道:
“娘,你說殿下與駙馬多日未歸,連咱們的人和外頭的人都不知他們蹤跡,這該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如今這京中局勢看似平穩,可誰都知道此番公主府出了大頭,朝中其他派係若不想法子打壓還得了?
偏偏這時候兩位貴人突然失蹤,能不叫他這種在沈家聽了不少陰司的人憂心麼?
倒是尤嬌詫異又欣慰的瞥了兒子一眼,自笑道:
“若是以往,你擔憂的定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怕那兩位貴人出事殃及我們。如今倒好,倒是有了家臣的模樣了。”
她就擔心她這兒子死性不改,雖表麵與殿下交好,心裡卻還在為當初的事兒記恨。
如今好了,她算是可以放心了。
然她正要出口安慰兒子幾句,便聽外麵有小廝來報:
“將軍,小將軍,咱們公主殿下與駙馬爺回來了!”
等尤嬌與沈戈急匆匆跑出院子,一眼見著那站在祁霄身邊的鳳曦時,那懸於半空的心終於是落了地。
這誰不在都行,但他們這位公主殿下不能不在啊!
瘋是瘋,但瘋的恰到好處啊!
然而鳳曦就似沒瞧見他倆看大熊貓的眼神般,反而一臉你們在激動什麼的表情看著他們。
還是祁霄捏著少女白皙的後頸,對那正在打量他們身後一眾人的沈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