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自己尋匠人精心製作的馬車,沈萬描述的一點不假。
至少在堅固與私密這兩點上,鳳曦與祁霄都是認可的。
因此在暗衛未幫他掀起門簾時,車內的味道都被隱藏的極好,連一旁跟了一路卻不敢靠的太近的百姓也未曾聞到。
可如今門簾一掀,某些不可名狀的味道便隨秋風四起,幾乎是不留餘地的送入了周圍人的鼻間。
“這是怎麼一回事……”
見鳳鳶臉色肉眼可見的變青,周遭百姓也開始小聲議論,沈恒臉上終於有些繃不住的詢問侍衛道。
“回三駙馬的話,咱們駙馬說威武大將軍恐是太久未來京城,這一路竟都有些水土不服,時不時便會難受嘔吐。”
說著侍衛又往車裡瞧了一眼,這才嚴謹道:
“估摸著大將軍這是又吐了,隨行親衛都需留在城外接受盤查,所以我們駙馬隻能讓屬下將人給您和三公主送來了。”
沈恒咬牙,聞言的鳳鳶更是麵色難看的轉身道:
“哥哥剛才派人過府,說讓本宮抽空去他府上一趟,這兒便交給沈恒你了。”
說罷她便示意身旁侍女命人套車,想要快些離開這讓她惡心的車架。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鳳曦那賤人怎麼會這麼好心!
對方分明就是想看她出醜,分明就是!
可她鳳鳶是誰?
她偏是不會讓那賤人如願!
於是一眾百姓就見某公主毫不猶豫的撇下丈夫與公公,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馬車,似是生怕被眼前的汙穢沾染一點。
一眾百姓自不敢說公主什麼,隻是某些言官的眼線卻是眼睛一亮。
沒錯,這朝廷的禦史也不好當啊!
都說是監察百官直言納諫了,每日若不參點什麼豈不是吃白飯?
所以這眼線也是必須有的。
而鳳鳶逃了,同樣嫌棄眼前一幕的沈恒卻是不敢逃的。
百善孝為先,他可是沈萬的親子,若他不親自去攙扶病倒的父親,恐怕脊梁骨都要被彆人戳斷了去。
“你倆倒是好算計,瞧瞧這是何物?”
養心殿內,盛德帝大笑著丟給鳳曦與祁霄好幾本折子,言語看似責備實則滿是揶揄。
誰知某逆女一巴掌就給折子拍開了去,主打一個一身反骨就是不看。
盛德帝:“……”
好在還有他的乖女婿祁霄給他麵子,已經翻開折子仔細看了起來。
而盛德帝也拿的起放的下道:
“這些禦史也是消息靈通,竟這麼快就參了鳳鳶不敬長輩幾本,還有參了沈萬街前失儀一本。瞧瞧,還有上書誇你二人讓車與病臣,實在是禮賢下士的。”
不得不說,念出這些話的盛德帝都想笑。
就他這瘋瘋癲癲的逆女,以及他這黑了心肝兒的女婿,他們給沈萬坐車能是好心?
他們分明就是故意折騰沈萬,好給朝中某些故意派沈萬護送他們,實際上則是惡心他們的人難堪的。
隻不過折騰人的手段著實高明,這沈萬也是愚蠢,竟還真就上了他倆的套了。
“怎麼了?他們誇的沒錯啊,本宮包禮賢下士的。”
鳳曦包不要臉的認誇道。
她怎麼不禮賢下士了?
她不過是看著心情禮賢,而且禮賢之前偶爾還以“德”服人罷了。
不信去問問沈戈,那刀上刻的“德”怎麼就不是德了?
盛德帝無語,隻得轉頭問起了二人這幾月在外的情況。
在聽得兩人穿梭於兩周做生意,不知不覺竟賺了京中不少高門錢財,還見證了謝晚吟之事時難免唏噓。
“晚吟也曾是個好孩子,可順境之時尚因男女之事記恨曦兒,逆境便更是變了初心,即便今時不有此等遭遇,往後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好日子。”
盛德帝歎息。
想當初他對謝晚吟也是有過幾分疼愛的,隻不過這樣的疼愛與對鳳曦不同,是建立在他拆散謝晚吟與祁霄的愧疚上的。
即便他當初讓祁霄入公主府是保護,但也難說沒有想讓女兒占著好夫婿的私心。
當然,謝晚吟與謝家當初的態度也的確叫人誤會,他還真以為祁霄與謝晚吟兩情相悅,是自己拆散了人家小鴛鴦呢。
然後他就聽某逆女安慰他道:
“沒事噠沒事噠,屆時我們多幫你給謝晚吟帶點兒禮,見是皇帝送的她肯定不敢不高興的。”
盛德帝:“?”
不等他問逆女你說的是人話嗎?祁霄倒是低低的笑起來,儼然是一副十分認同某人之言的樣子。
好吧,真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唄?
“倒是雲軒,她何故對謝晚吟出手?據朕所知,她二人不是外人眼中的密友麼?”
麵對盛德帝的詢問,祁霄與鳳曦默契的選擇了不言。
畢竟有的是可說可不說,本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
所以盛德帝得到的也就鳳曦一句話:
“這樣,您就當是她有神經病吧。”
盛德帝微笑。
很好,好的很,這回答他實在是太滿意了。
隨後三人又聊起了無妄之事,鳳曦沒有再插科打諢,盛德帝的表情也在聽了蕭島主的預言後愈發沉冷。
不得不說,如今發生的種種的確就像蕭島主說的一般,給他們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那隻一直蟄伏在大昭暗處的大手,似乎終於要開始攪弄此番世界的風雲了。
想必當初寒玉關的真相,也將隨著這場風雲而揭開吧。
一場談話之後,盛德帝肉眼可見的乏了。
他本想留二人在宮中小住,可二人還有不少事要與手下人交代,所以隻陪他用了晚膳,便被掌印太監趙喜送著出了養心殿。
“駙馬與公主有所不知,這些日子皇上為了您二位是茶不思飯不想,這身子又肉眼可見的清減了。如今好了,您二位可算是平平安安的回來了~”
趙喜見著鳳曦二人也是歡喜的很,之前沒機會開口,現在自然是要關心兩句的。
“父皇久病不治,我與曦兒又常在宮外行走,父皇那兒還請趙公公您多操心。前些日子我們自河遙二州帶回了不少好物,晚些也讓人送些給公公耍趣。”
鳳曦這種時候是懶得說話的,因為她知道自己是個瘋子,這時候說話還不如不說。
而祁霄卻是個會打點人的,知道趙喜是真心效忠,對他的手自然也鬆。
也就在二人處理人情時,不遠處已有兩道倩影婷婷嫋嫋而來。
前者端莊嫻雅氣度沉靜,後者則似花國牡丹冷豔濃麗。
“早些時候便聽宮裡人說護國公主與駙馬爺回了,想不到晚些時候還遇上了。”
柳心韻笑容溫婉,身旁鳳雲軒手中則托著銀盤,盤中是一方玉質小壺,不必瞧也知是湯羹之物。
“柳賢妃,大公主。”
祁霄禮節性的向二人點了點頭,另一隻手則自顧自的牽住鳳曦蔥嫩的小手道:
“可乏了?秋日風涼,今日是不是又貪輕便少穿了?”
鳳曦:“?”
沒被祁霄牽住的那隻小手撚了撚指尖,她這手涼嗎?她捏著挺暖和的啊?他是不是有毛病啊?
就似瞧不見鳳曦眼中“你是不是有病的”詢問般,祁霄竟極自然的俯下身子道:
“上來吧,出宮的路雖不遠,但你肯定又懶得走了。”
鳳曦:“……”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她怎麼總覺得哪兒有點怪呢?
可不待她多想,祁霄便又拍了拍肩膀道:
“不乏?要自己走?”
聞言的鳳曦立刻斷絕了疑惑,毫不猶豫的趴到祁霄背上道:
“那不能!”
聞言的祁霄又低低笑了兩聲,這才極自然又熟練的背起少女,邁開步子迎著夕陽往宮門而去。
似乎是少女輕聲在青年耳邊說了什麼,一向沉穩的祁霄竟忽然跑了起來,腳下似有清風過,讓站在原地的鳳雲軒久久無法回神。
“瞧瞧,瞧瞧護國公主與駙馬爺,咱家在宮裡頭待了這麼些年,還從未見過這般合拍的一對貴人哩。”
趙喜笑看著遠處的二人,又緩緩回頭瞥了一眼出神的鳳雲軒與依舊掛著笑的柳心韻道:
“柳賢妃,大公主,您二位說呢?”
柳心韻一愣,旋即望著鳳雲軒笑道:
“可不是嘛,若本宮的雲軒也能遇著良人就好了。”
“娘娘放心,大公主的良人總是會來的。”
“那本宮就借公公吉言了。”
……
柳心韻與趙喜你一言我一語的入殿,唯有鳳雲軒端著銀盤的手越來越緊,眼中已悄然紅了一片。
鳳曦該死。
她比謝晚吟那個不知廉恥的女人更該死!
“這便是那粗鄙之人的府邸?在老夫看來也不過如此嘛。”
護國公主府內,安頓下來的洛蒼雲不屑的打量著眼前的院落。
雖說園中假山怪石曲水蜿蜒,偶有楓葉落於水間,但到底是凡間俗物,哪兒能與無妄島中沾染了靈氣的靈植靈物相比?
“出門在外一切從簡,二爺爺還是莫要在這等小事上糾結了。”
洛清窈瞧著庭中落葉,卻覺眼前之景彆有一番韻味。
且她方才也瞧過蕭氏與莫氏的院子,其中景致竟也各有千秋,還聽引路的下人說公主府是駙馬管家,也就是說這些竟都是祁霄的手筆……
雖都是俗物,但比起無妄島中隻會修行打坐參悟大道,如今實力卻依舊在祁霄之下的師兄弟們來,對方還是要優秀許多的。
可這顯然與她已沒有太大的關係了……
整理好心情,洛清窈這才側眸詢問洛蒼雲道:
“不知二爺爺之前說的那位天驕,何時能有空讓清窈一見?”
既是蕭氏的新後人,自然便是日後要與她同行之人。
聞言的洛蒼雲也似想起了什麼,立刻抬手燒掉了一張傳音符籙,也不知低低對符籙中說了什麼。
至於何時得見,大概就要等對方的回信了。
鳳曦與祁霄回府便召見了公主府眾人,不止白伊、秦追、孫青芷等人,就連李次輔也帶著幾名官員深夜來訪。
事實上真正重要之事,鳳曦二人早已從暗衛口中得知,如今府中一見更多的是確定往後的計劃。
“彆看咱們護國公主府如今根深樹大,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如今朝中各派可都盯著咱們呢。”
李次輔摸著胡子,好不避諱的點出他們如今的困難。
眼下太子與四皇子黨雖內裡不合,麵上卻一直保持著同樣的步調,似乎是有意聯盟對抗護國公主府。
而更讓人捉摸不透的,是那在穆太師歸朝之後隱隱冒頭的純臣一派。
“按理說這純臣孤臣啊,應該是最讓人放心的一群人。可不知為何,老夫就是覺得他們不那麼令人放心,至少無法讓我們護國公主府一脈安心。”
“次輔大人說的是,雖說穆太師乃是三朝元老鞠躬儘瘁,可臣也覺得他威望太高恐是變數……”
一旁早已成為工部尚書的劉萬石皺眉,也給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得不說,像他們這樣的老臣還是有其獨到之處的。
也許他們並不認為穆太師是壞人,但是一位老臣若能左右太多人的所思所想,那他便有了壞人大事的能力。
這也是帝皇忌憚臣子功高蓋主,必須要在朝中扶持多個派係,好分薄每一派係的權利,甚至讓他們為此不斷內鬥的原因。
對於某位老太師是否威望已超過皇上這件事,在座眾人沒有人不諱莫如深……
嗯,除了某瘋批公主。
隻見她伸手轉了轉手裡的茶盞,一滴香茶未灑出來道:
“這老登慣會討巧賣乖,以前本宮還是個智障時就時常忽悠本宮,讓本宮覺得他是好人。可他要真是個眼睛裡容不下沙子的,能隻跟本宮賠禮,而不直接把穆清則送給本宮嗎?”
李次輔:“?”
劉尚書:“?”
眾人:“……”
怎麼辦,想吐槽的太多不知從何開吐了。
“難道不是嗎?既舍不得孫子又要釣著本宮這條肥魚,還不想讓父皇那兒惡了穆清則。嘖,這既要又要還要是給他這老登玩明白了啊。”
李次輔擦了擦額間的細汗,還真有點想讚同他們公主。
好在鳳曦也沒癲一會兒,祁霄便一錘定音道:
“如今岐伯侯府是敵是友且不好說,還要煩請諸位大人在朝中多加觀察。”
“殿下與駙馬放心,老臣必是將這事放在心上的,隻不過……”
李次輔頓了頓,這才在祁霄示意他直言的眼神中道:
“老夫畢竟比老太師小上一些,對方立於朝中時老夫尚在鄉野之地,與之對上難免會被壓上一輩兒。而皇上更是老太師的門生,很多時候亦無法偏幫老夫,其後更有太子與四殿下上趕著與我們唱反調……”
“好了,本宮懂你意思了。”
李次輔看看某公主,似乎在用眼神詢問對方真懂了?
然後鳳曦便一臉你居然不信道:
“你們不就是也想要個跟這老登差不多資曆,能上去跟這老登撕起來的同款老登嗎?”
眾人:“!”
喲謔,您還真懂啊。
鳳曦不僅懂,還向他們點頭保證道:
“包的,不就是老登嗎?本宮明兒個便替你們撈來。”
次日一早,洛蒼雲與洛清窈帶來的那名洛氏弟子便來報,說祁霄二人帶著幻姑,以及此行前來的三位莫氏族人出了門。
此番祁霄與鳳曦並未限製無妄眾人行動,隻是出門攜帶與否自也是他們的自由。
於是洛清窈便提議上街,全當瞧瞧這凡界盛京的繁華。
而被他們惦記的莫氏三人,則被祁霄與鳳曦帶到了謝國公府,直接便得到了謝福的激動迎接。
“院外為何這般吵鬨?是父親又宴請了什麼客人麼?”
漠然端起一杯清茶,謝晚吟獨坐在雕花木窗之下,眼底一片死氣沉沉。
她就像這秋日裡的落葉,再也沒有了當初京城第一才女的體麵與傲氣。
她甚至已經很久未曾踏出院門,就怕被旁人恥笑她將下嫁一個廢人。
“應是老爺的客人吧。”
染香為謝晚吟端來一碟兒酥點,也不太確定的回應道。
她倒也沒聽說今日何人要來,隻是昨日府中卻起了不少流言。
那流言說護國公主與駙馬昨日回了京,還在聖上處得了不少賞呢。
可這些話無論是她還是豆蔻,都是不敢在她們小姐麵前提的,就怕她們小姐聽了這些會傷心。
簡單安撫了謝晚吟兩句,染香這才走到外間,迎上麵色有些複雜的豆蔻道:
“外麵怎麼回事?”
“外麵,外麵……”
豆蔻咬了咬牙,終於還是低著聲兒道:
“聽說,聽說是護國公主與駙馬爺來了,還帶來了幾位醫者要給老太爺瞧病來著。”
“瞧病?可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