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少年人離開之後,梅特涅親王重新走到了窗邊,看著窗外的風景暗自沉思著。
過了片刻之後,他大踏步地離開了房間,然後向皇帝陛下的辦公室走了過去。
當他來到門口的時候,侍從連忙向他致敬。
“我要見陛下。”他以理所當然的語氣,對侍從官說。
“請稍等,親王殿下。”侍從先打開門進去通報了一下,然後馬上又轉身回來。
“請進,殿下。”
梅特涅親王走入到了寬闊的廳堂當中,而他的皇帝陛下,正端坐在胡桃木書桌後,抬著頭看著他。
年紀比親王還要大幾歲的弗朗茨一世皇帝陛下,頭發已經花白,不過倒是看不出精力衰竭的跡象。
他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任命的首相,表情也嚴肅刻板,和這個古老的皇室相得益彰。
他並非是一個天資特彆高的人,他坐上皇座的唯一理由,隻不過是因為他是特蕾莎女皇的孫子,他在位的前十幾年,奧地利屢屢在與法國的戰爭當中失敗,以至於淪為了拿破侖崛起的背景板,被拿破侖攻進過首都,簽訂了割地賠款的城下之盟;甚至還被迫將女兒送到了法國和親,維持自己搖搖欲墜的帝國。
在如今,雖然拿破侖皇帝已經化為黃土,但是他對自己保住帝國國勢的能力仍舊並不抱有信心,所以他依賴軍隊和秘密警察來維持自己的統治,甚至連他的親弟弟們也不免偶爾會受到監視。
但即使如此,他也並非是一個殘暴無情的君主,他樂於打造一個賢明的形象,對身邊的人也頗為慷慨大度。
在曆史書上,他不過是古老的哈布斯堡王朝下坡路上的又一個平凡的見證者而已,並沒有被多少人記得,然而在此時此刻,他畢竟也是歐洲大陸上一個頂級強國的主人,誰也沒辦法忽視他的分量。
“先生,我聽說你剛剛去找了我們親愛的弗朗茨?”打量了首相一眼之後,皇帝陛下先開口問了,“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有些事情早就發生了,所以我們必須在有些事情還沒有發生的時候做好打算。”首相大人回答。
“嗯?”皇帝陛下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一下首相,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什麼。
畢竟是外交官出身,梅特涅親王說話的時候,總是免不了帶上一點外交官們特有的雲山霧繞,不過不要緊,貴為皇帝的他自然能夠得到詳細的解釋。
“陛下,您是怎麼看我們的小弗朗茨的呢?”首相先問。
“一個優秀的孩子,非常可愛的年輕人。”皇帝陛下略作思索便回答了,“隻可惜擁有了一個錯誤的父親。”
“可關鍵就是他有了一個錯誤的父親,所以他被許多人寄托了不切實際的妄想。”梅特涅親王從容地回答,“陛下,想必您還記得,就在三年前,法國就有幾個軍官在軍營裡麵宣稱要擁護拿破侖二世陛下回國繼位,而且隨著波旁家族的統治日益不得人心,這幾年來這種事情與日俱增,更為可怕的是,這種情緒不僅僅局限於法蘭西國境內而已,他的母親在帕爾馬的時候,那些經過她陽台的意大利人們同樣也在喊拿破侖二世萬歲……”
“是嗎?這可真是荒唐可笑,明明弗朗茨隻是個孩子……”也許是因為聽到了一個讓人厭惡的名字的緣故,皇帝陛下稍微皺了皺眉頭,不過很快就被苦笑所掩蓋,“他們難道認為一個孩子有能耐把他們帶入天堂嗎?”
“是的,當然非常可笑,不過政治上的反對者們是不會在乎什麼邏輯的;重要的是,他們想要借用那個名字來反對波旁和我們。”首相嚴肅地看著皇帝陛下,“另外我還要提醒您,一個孩子不可能永遠都是孩子,弗朗茨會長大的。隨著他開始長大,波拿巴家族那些潛伏已久的支持者們會重新燃起希望,而且現在確實已經出現了危險的苗頭——而且我認為他可能不會按照我們所希望的那樣,作為一個哈布斯堡家族成員或者一個德意誌人長大。”
“您是不是有些過於憂心忡忡了呢?”皇帝陛下笑了笑,“您在一個孩子身上花費的精力不應該這麼多才對。”
“他值得花費這些精力,您比我更加清楚,他是一個同時擁有天賦和意誌力的孩子,這樣的人是絕對不會甘於默默無聞地死去的,所以,某一天長大以後的他,會不會突然某天被狂熱的野心占據心靈,然後去回應那些野心家們的呼喚?這一點誰也不敢保證。”首相繼續說了下去。
皇帝陛下沉吟不語。
“剛剛我和他談過話,老實說他的風度和他的機敏,以及那種和年齡不相稱的老練,如果出現在任何一個其他皇室成員身上的時候,我都會為我們國家的未來感到欣慰……然而很可惜他就是特殊的那一個。”梅特涅親王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回憶起了什麼。
“我一直在觀察他,當拿破侖死訊傳到這裡的那一天,雖然他表麵上在哭泣,但是我看得出來,他沒有任何真正的震驚和悲痛,完全不是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樣子,那時候他才10歲!您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他擁有著一個我和塔列朗這種人成年之後才擁有的才能,他缺乏那種真正的感情,是一個天生冷酷的表演家,這種人如果頭腦夠聰明的話那就尤其危險和可怕,不能因為隻是一個孩子就置之不理。”
這一點,一向精於計算的親王殿下倒是看走了眼,在曆史上得知自己喪父時,年幼的羅馬王悲痛欲絕,他又怎麼可能知道,現在這個孩子的身體裡寄宿了一個和拿破侖、甚至和這個時代都毫無乾係的靈魂呢?
就算想要真正悲痛,這個孩子也悲痛不起來,並非是他真的缺乏人類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