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園從來不是被遺忘的無人之所。
至少在這如今似初生驕陽的國度,人人都心懷憐憫,人人都樂意花時間帶上親朋,多來這長眠之地陪伴已逝之人。
他們會帶著仆人,仆人會帶著午餐。
差些的墓園,隻全由來訪者自便;而好一些的,會提供桌椅餐具(但多數訪客不用墓園提供的餐具)。
男人們這遍布綠植和野薔薇的幽靜秘境暢飲暢談,聊逝去的老友,離開的家人或摯愛,談自己的孩子和事業,國家,未來。
淑女們則三三兩兩挎著籃子,在仆人的跟隨下,穿著軟底布鞋,在柔軟的草皮上閒逛——或偶爾彎下腰,摘上幾朵看上去還算鮮豔、但絕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此時,當父母都有了各自的娛樂,孩子們就混作一團,開始在墓園裡捉迷藏或騷擾一些長眠的逝者。
對此守墓人也隻是板著臉提醒兩句。
兒童的笑聲會給逝者們帶來幸福。
——當然,如果實在太出格:譬如孩子們非要擺弄那墓穴鐵欄或對墓穴前的聖象雕做些什麼…
守墓人還是會一手一個提起這倒黴蛋的領子,帶回他父母身邊。
然後到遠處看他挨一頓結結實實的揍。
通常敢這麼乾的,都是‘響板’們。
——這就不得不提到守墓人的‘區彆’了。
守墓人分為兩種:
響板,以及,掃帚。
響板是後者對他們的戲稱——這些不苟言笑的黑袍人身上總掛滿了白骨墜飾,走起路來嘩啦作響,即有了這樣的外號。
他們來自永寂之環,是‘斂骨,守墓,緘默’——三年試煉中的第二年。
這些人被分配到各個墓穴,一年後的冬祭日上離開,並會有新一批完成‘斂骨’的成員接替。
而‘掃帚’就簡單多了。
他們是被雇傭者。
被永寂之環雇傭的,負責處理瑣事的普通人——譬如打掃墓穴,清理訪客留下的垃圾,補充響板們日常的必需品以及配合園丁修剪、整理草坪和樹林。
這些多不識字、道德低下的粗漢們自有圈子,和響板們幾乎不交流。
他們乾活,然後躲進木屋裡打牌,喝上幾口廉價啤酒。等每周發了錢,找個最便宜的女人痛快痛快。
周而複始。
但今日不同。
今天,響板們都離開了。
在聖誕節之前,冬祭日先來。
“每年這個時候,他們都會消失一整晚。”
靠近樹林邊緣的木屋裡燒著小爐。
油燈掛在鑿進牆板的鉚釘上,爐旁放著兩塊巴掌大的麵包,上麵還抹了一道分不清來自什麼動物的乳白色油脂。
老亨利頭枕手,躺在木板床上。
床板上鋪了層不算太臟的軟毯(他從一個妓女手裡買來的),脫了鞋,翹著腿,腳趾閒不住搓來搓去,嗅著來自麵包上油脂的香味。
小亨利則坐在灰地上,盤著腿,手裡夾著一截煙屁股。
乾這行的父子不少。
“我聽朋友說,是一個祭典。”小亨利咬著煙屁股,把煙頭杵進火爐裡嘬著火,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著,美美吸了一口:“…好像每年都不在同一個地方。”
老亨利瞥了兒子一眼:“…你最好少和你那群狐朋狗友來往。”
他見小亨利不以為然,放下腿,給了他一腳。
“少議論響板們的事蠢貨!你知道我給伱弄進來拜訪了多少朋友?每天修剪雜草,清掃垃圾,偶爾守個夜,工資都趕上鋼鐵廠的工人了——要是因為你這張嘴弄丟了工作…”
“你就給我從家裡滾出去!”
小亨利夾著煙,訕笑道:“…他們可比我們高貴是吧,父親。”
這就是還不服氣。
“…你最好給我閉上你的臭嘴。”老亨利咯吱咯吱的從床板上坐起來,壓低聲音:“等你乾到我這年紀就明白了。那是‘永寂之環’,知道嗎?一個真正的、特殊的組織。”
小亨利撇嘴。
“哦,他們去花街不用付錢是嗎。”
“他們能把你腦袋擰下來不被警察追責。”老亨利一巴掌打掉兒子手裡的煙屁股,瞪了他幾秒,見他還不知羞恥地嬉笑,沒辦法,從兜裡抽出一根皺煙扔了過去。
“…我該花點錢送你去學校的。”
老亨利嘟囔。他有點後悔,當年沒有咬咬牙送這小子去學點什麼——至少在學校裡能讓他遠離那些街邊的混混,不至於讓他變成這副無法無天的模樣。
當時他舍不得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