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錢箱裡的金鎊顯然遠超它們要的。
它們要不了多少。
不貪婪的幽魂們隻取自己應得的,婦女或勞工,帶著孩子或摟著繈褓的,它們靜靜注視著靜靜注視它們的他,然後,在消失前,留下一抹複雜的悵惘。
潮水像衝進了一塊永不滿足的海綿裡:或者商人的喉嚨和政客的屁股——前者要吞的更多,後者要坐的更好。
它們撿起那一枚枚小巧的、磨損嚴重的金屬,成‘塊’地消失。
就像被一顆顆死了的炮彈砸中,死了再死。
聚集起這潮水或用了半個小時,一個小時?
羅蘭記不清這裡的時間。
但它們消失隻要了幾分鐘。
那盒子裡的金鎊還未消耗過半,河畔廣場上的靈體已經所剩無幾了。
它們不再擁擠,變得有禮起來,排著隊,一個接一個的到那盒子前,彎腰撿起一枚,然後,轉身數著人數。
這讓蘭道夫和他的朋友們生出一種不可思議的荒誕感。
幾分鐘前,這些幽魂扯碎了二十幾個活人。
就當著他們的麵,在眼前。
零碎的衣袖、皮鞋和手套還泡在那些新鮮的血肉、骨頭和叫不上名字的液體裡——而現在,它們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排著隊,一個接一個的領錢,走人。
還有‘人’掂量手裡的硬幣,朝羅蘭露出討好地笑。
‘要麼這世界他媽的瘋了,要麼我他媽的瘋了。’
伯瀚,科克,休斯。
三個蘭道夫的朋友和家眷們。
說話的是那位休斯,也是看上去臉最方,最有男子氣概的精美胡須先生:“要麼他媽的世界瘋了,要麼他媽的我瘋了。”
其他人給不了他答案。
他們認為他隻是單純的想要說‘他媽的’而已——
誰不想?
可能世界和他們都瘋了。
“所以。”
蘭道夫張了張嘴:“…它們殺了這麼多人,隻為了…”
商人對數字的敏銳性讓他老早就計算出了每個人拿走了多少。
“隻為了七便士…是嗎?”
這問題才是最荒誕的一環。
七個便士。
相當於:躺在床上,一支雪茄,從盒子拿出來,剪開,點燃,抽上一口。
此時此刻,那懷裡聞著煙味的八歲姑娘大概就這個價,一次——當然,倘若你非要吃新的,吃好的,乾淨的,也有幾鎊,十幾鎊,幾十鎊的。
新時代大不列顛,多元化的黃金倫敦,得和世界接軌。
“他媽的,隻七個便士…”
休斯吐了口唾沫。
“確實不必為這些下賤坯子修改法案!他們要七個便士就夠了!”他發泄似的怒罵,音量卻配不上他的怒意。
什麼才是這些靈體的執念呢?
羅蘭輕輕摩挲著手腕上的白蛇。
他們或許根本都不識字,聽不懂什麼法案、條例。比起老爺們口裡的假期,這盛大的遊行能給他們帶來最切實際的實惠,也隻有那七個便士。
為了七個便士,殺了二十來個男士,殺了或許懷孕的女人或還在繈褓裡的嬰兒…
值得嗎?
值得。
羅蘭彈了彈帽簷。
七個便士。
殺了半個倫敦的人都值得吧。
那可是不是一點小錢了,先生們。
羅蘭輕轉腳尖,對準從靈體中穿過的、搖曳長裙的女人微微欠身。
她高極了,板起的臉比之前那些虎視眈眈的幽魂都要給人帶來肅殺感。
她好像不大適應這衣服,走的緩,走的小心,卻又受幽魂們的尊重,像列兵一樣散開,為她留出一條空曠乾淨的道。
她就在這些僅剩的活人注視下,一步一步,來到羅蘭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