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美夢,譬如流不儘的蜜河。
看不厭的姑娘們。
金鎊壘成的山峰。
樹上結滿了讓人永生的甜果。
夢是美妙的,但仆人是無情的——比如,清晨敲門時,羅蘭就每每想把她派到最臟最累的地方乾活。
“我今天新上任,原諒她,我得原諒她…”
“或者可以再睡一小會…睡十秒…就…十秒…”
六點半。
在他還睡眼惺忪,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在床上嘀咕時,女仆哈莉妲已經開始一天的工作了。
她點燃壁爐,清理地毯,將餐廳裡的家具擦上兩遍,包括預備好主人今日要穿的衣服——上述工作將在羅蘭徹底蘇醒前結束。
“我剛才想著把你派去打掃馬廄的…”
撓著亂發的青年邊嘟囔邊趿拉著軟底室內鞋從樓上下來。
深膚女仆在一旁服侍著,笑著,給她的主人用不冷不熱的溫水擦臉,洗漱,扶著他到陶瓷馬桶前——
當一切結束,還得忙著去支使其他仆人擺好餐盤,倒上咖啡,安排他們調整氣燈的亮度和壁爐火焰燃燒的溫度。
在他的主人用餐時,監督仆人們保持安靜——無論在不在餐廳裡服侍的都一樣。
早餐結束,主人穿戴整齊,車夫也等在門口。
這時,女仆才能稍稍鬆一口氣。
“您您、您今天…”
“真俊俏,我知道。”羅蘭捋了下年輕女仆散開的鬢發,絲與絲之間多了些濕意:“抱歉,哈莉妲,我隻是開個玩笑。我一輩子大概都離不開你了。”
不善言辭的女仆紅了臉,和其他仆人紛紛躬身。
馬車不大,但車廂足夠暖和。
裡麵早早安排了燒熱的、包著絨布的鐵餅,廂壁和腳下都有手織的厚毯,座位旁的扶手上還搭著一條蓋腿的長形象牙色保暖被。
小餐桌鋪著深藍色的布,上麵是今日新鮮的水果和麵包,兩塊小乾酪,打火器,煙灰缸和幾本摞起來、或許車主人壓根不會看的書。
車輪緩緩向前滾動,羅蘭也放好手杖,摘下禮帽。
清晨的倫敦城彌漫著濃霧,各式各樣的馬蹄聲和車輪聲在霧中穿行——公共的就嘎吱作響,馬蹄子也和那車夫一樣憊懶鬆散。
而像羅蘭這樣的私人馬車和單獨雇傭的車夫,就精氣神十足了。
“醫院,醫院,醫院…”
他抽了支雪茄,吃了兩顆小番茄,直到實在無聊,拉開藍印花窗簾,向窗外瞧:
他們似乎快到了。
偏離城市的郊外略顯荒蕪——不能說好賴,起碼空氣聞上去舒服許多。
他看見了一塊告示牌。
上麵用古怪的、像蛇一樣的文字寫著:
……
「彩繪的圖案是圖案。」
「會動的就會動。」
「蛇還是刀刃?血還是腦髓?」
「淘氣的姑娘要和你交談。」
「每個人內心遍布傷痕。」
「歡迎你。」
……
道旁的枯枝在迷霧中以某種詭異的姿態扭曲著,它們紛紛伸著細長的手,仿佛勾著、或輕搖招呼一樣對著馬車裡的金眼先生說話:
‘歡迎你。’
浸油的軸一直表現良好,直到坑坑窪窪的土地毀了它一直以來的榮譽。
羅蘭聽見了車軸發出的噪音。
馬車顛簸了幾下。
停在路旁。
羅蘭抄起手杖,推開車門下來。
身價不菲的皮鞋當即陷在了泥濘裡:樹枝上立著烏鴉,或者盤著蛇。羅蘭不確定,但他看見了另一塊告示:
……
「醫院是教堂。」
「教堂是醫院。」
「多和少,最好和最壞。」
「不是十字,不是獨一。」
「每個人心靈生滿孔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