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們認識佩姬。
或者該說,他們好像常見到佩姬。
——這些人用警惕地眼光打量馬車,直到佩姬跳下來,又換上了一副不尷不尬的笑臉。
‘我來探病。’
‘誰?’
‘老摩爾的女兒。’
守衛並未多加阻攔,讓佩姬領著三個衣著襤褸、臉蛋黢黑的礦工進入小鎮——感謝莉莉安·蘿絲·範西塔特小姐的妝造,羅蘭感覺自己被塗的就像個倫敦市場上標了價的黑奴。
鎮上搭著個個小棚子,用布單和木樁:粗糙到冬日擋不住風,夏日遮不住曬。
裡麵躺滿了渾身‘白瘡’的病人。
一聲聲咳嗽組成海浪,鑽進八隻耳朵,在腦袋裡嗡嗡作響。
“咳咳咳…”
棚子挨著棚子。
他們走了約莫十分鐘,在這滿是棚子的、通向內鎮的空地上找到了要見麵的人。
一個棕卷發的姑娘。
妮娜·摩爾。
老摩爾,酒館主人的女兒。
麵無血色的姑娘看起來不到十歲,比那酒會上撲了厚粉的女士們都要蒼白。嘴唇是灰色的,鼻尖兒、臉蛋和脖子上,那些暴露在外的皮膚上多有白色柔軟的濃瘡——
她見著佩姬掀開帳單,‘啊’了一聲,焦急起身時,皮膚上的濃瘡便受了壓,噴出白色的濃汁。
但沒有一絲惡臭或刺鼻的氣味。
那更像是一種淡淡的、氣味芬芳卻不惹人厭煩的花香。
“快躺下!”
佩姬小跑過去,摟住女孩的脖子,讓她靠在自己懷裡後,緩緩將她放在木板上。
“他們連條被子都不給你!”
妮娜·摩爾眨了眨眼,露出一口壞牙:“我喝了肉湯。”
佩姬並不嫌棄那白色的濃汁沾到自己身上,掏出手絹,給她擦拭臉上破了的瘡。
“…你感覺怎麼樣?”
“我很好,姐姐。我爸爸還好嗎?”
佩姬默默點了下頭,捋著她的卷發,像梳子一樣,一下又一下。
沒多久,她就紅了眼眶。
指縫裡全是掉落的頭發。
“我會好起來的。”妮娜抓著佩姬的袖口,望向一旁:“他們是誰?”
佩姬鼻音很重:“…我的朋友。”
“你又交新朋友了!”
這姑娘開朗的不像患了病——不,也許整個鎮的人都開朗的不像受了難。
即便在礦洞裡,除了那些野獸般的叫嚷外,羅蘭多聽到的,也是一聲聲回蕩不絕的下流歌,或者低沉的號子。
甚至聽見了一些自己那晚唱過的句子。
這姑娘像那些礦工一樣。
坦白說這些年,羅蘭發現人大概隻擅長兩件事:一部分擅長在地獄中大笑,另一部分則擅長創造地獄。
“你們好!”
她趁著佩姬抹眼淚的時候,朝羅蘭打了招呼:“我是妮娜·摩爾!現在生了病,要兩個月才能好!”
兩個月。
然而在場的人清楚,這病目前沒有什麼法子治療,她也許活不了兩個月。
“我爸爸讓你賠錢了嗎?”她問候完三個陌生人,立刻轉向佩姬,神色憂憂:“他沒乾過這活,也許就是不行。姐姐,他可會一個人躲起來偷偷哭。”
促狹的語氣難掩身體上的痛苦,她說起自己的父親,說他身體強壯,絕不會染上這種怪病,要佩姬幫她帶話,告訴父親,她很快就回去。
等治好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