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摩爾聽見他不滿的‘咳嗽’聲,情緒更加不好:“您恐怕不會來這兒喝酒吧?”“哦,當然。”威廉像個跳舞的錐子,兩條腿小心翼翼邁著,生怕被這酒館裡的什麼臟東西沾上,染黑了他那本來潔白無雙的鞋底——當這樣做的人身材臃腫,就更加滑稽。
“是啊,如果我還清醒,擁有智慧一天,就不可能到這地方喝酒…”
他停頓了一下,尖刻的臉上露出諷意:“原來你們管這餿水一樣的東西叫‘酒’,不可思議。”
老摩爾怒道:“滾出去!這裡不歡迎你!”
“你們最好歡迎我,否則,該錯失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了,”威廉摸了摸自己愈發有孕的肚子(裡麵都是財富和知識),整了整領結,邁著荒唐的舞步,繞到吧台前。
掏出一封壓著火漆的信。
“咳咳。”他嗽嗽嗓子,怪聲怪氣:“因斯鎮礦山真正主人,亨利·斯特裡特男爵邀請他的妹妹參加今日的酒宴。”
說罷又促狹一笑,挑他那兩條稀疏的眉毛。
“是臨時邀請,很遺憾。”
這無疑是侮辱。
對於真正有身份的人來說。
“拿著你的信滾出去!”
“哦,我要是你,就該讓收信人,真正還有點體麵的小姐做決定——而不是你,一個死了妻子和女兒的礦工…”他忽然做出驚訝的表情:“我差點忘了,哎呀,你的女兒還沒死呢。”
老摩爾要從櫃台下拿火槍打他了。
“就放在這兒吧。”佩姬按了按他的手,看向威廉。
那鼻頭上有黑痣的,浮腫的球形人。
“我收到信了,但不一定赴約,威廉先生。”
男人頭揚得更高:“這可真沒禮貌,斯特裡特小姐。您該跟在真正高貴的人身邊,受他們的教導,而和不是一個——快要死了女人的賤民廝混。”
“您還記得自己的親人是誰嗎?”
“我的親人除了礦工們,都死在那場大火裡了,威廉先生。”佩姬冷言冷語:“您該沒彆的事了,對嗎?”
威廉哼了哼,像個鬥勝的雄雞般眼神蔑視地在佩姬和老摩爾的臉上來回掃蕩幾次。
然後,先轉動腳,腰,肩膀,最後才是腦袋——完成了轉身的動作,頭也不回地離開。
出門還吐了口唾沫。
直到馬蹄聲漸遠,佩姬才鬆了口氣。
她看著雙目通紅的摩爾,笑了笑,繞出櫃台,開始收拾那些擺不正的椅子:“幫我拆開,摩爾。”
老摩爾低著頭,不說話。
他羞愧於自己的怯懦,竟被一個姑娘攔下來,沒當場給那黑鼻子兩發子彈。
“拆開,我總要清楚他說了什麼,先生…先生?可彆再讓我勞累了。”
少女故作輕鬆,讓老摩爾更加痛苦。
他粗手粗腳撕開火漆,展開裡麵的信,抖了抖,正要喊佩姬,遞給她——
老摩爾不認識字。
但這一霎。
他視線掃過薄紙。
奇妙的,好像看懂了這些扭曲的‘文字’——如果它們真能被稱為文字。
他看懂了。
他好像能念出來,睫毛和嘴唇不時急促地顫動著,在酒館漂浮的灰塵中。
一股烈焰竄動在血液裡。
在牙齦、頭皮和他每一寸不乾不淨的皮膚上燃燒。
如火炬一樣。
五臟六腑都閃閃發光的。
他在燃燒。
他聽不見近在咫尺的尖叫,感受不到潑在身上冰涼的水,不清楚誰在拍打他的衣服和焦化的血肉。
他覺得這酒館根本不夠他燒的。
他溫度越來越高,燒穿櫃台,房頂,融化這青或黑的磚。
然後,一舉摧毀整座酒館。
他繼續燒,燒死土地和土地上生根的,在小鎮上蔓延開來。
獸皮和哀嚎的血肉是燃料,讓他跳起來,飛起來,到龍的巢穴和國王的領地——他要融化城牆,斥退士兵,一路大搖大擺地燃進宴席上最尊貴的那支寶石金杯裡。
被舉世無雙的人一口飲下。
他該點燃差遣世界的最高冠冕,讓蒼穹投降,軟成糖汁,粘稠滴落與大地接壤。
‘我在燃燒。’
他喃喃。
當羅蘭三人衝下來時,他還維持著麵目全非的笑容——或許也看不出笑容了。
雙手合十的男人跪在地上。
屍體像朝聖者的遺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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