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
因斯鎮曾經的‘上等人內環’,一座噴泉前搭起了兩人高的木台。
午前,他們的新主人,佩姬·斯特裡特將在此發表講話。
由於是礦工們的好姑娘,許多衣不蔽體男女的早早來此,占據了最前排的位置——這讓許多小商人不滿。
羅蘭一行被特彆對待,同鎮長、豪商和鎮上的官員們一起,坐在了帶有遮陽棚和避風帳的大棚子裡。
佩姬姍姍來遲。
不過她一出現,就引起了全場歡呼。
這不亞於一個最著名的歌劇演員,甚至大逆不道地講,女王到因斯鎮,最多也就如此待遇了。
“她可真受歡迎。”
蘿絲托著腮,兩條腿並著,踩在前方的板子上。
“佩姬!佩姬!佩姬!”
“我們真正斯特裡特來了!”
“是——我們的好日子來了!”
礦工們紛紛摘了帽子,握在手裡舉起來揮舞。
女人抱著孩子,也跟著自己的男人一塊嚷。
廣場上熱鬨極了。
此時該配上些色彩鮮豔的布帶和氣球,再幾聲響亮的禮炮,華美的馬車和血統純正的駿馬——那就更像白金漢宮的胖姑娘出行了。
佩姬自己也這樣認為。
她能感覺到,那聚焦在自己臉上的一道道幾乎要將她融化的熾熱視線。
她仿佛在這歡呼中多了一副翅膀,生出蹄,長出鰭,遍身鱗片。
這是個偉大的時刻。
而偉大的人總與眾不同。
‘這全是效忠我的人。’
她想。
沸騰的人潮以難以想象的狂熱揮舞著絲巾、布條和呢帽,喊著佩姬的名字,或‘斯特裡特家族永遠長存’——這不亞於一次小型神跡:
在這眾生蘇醒的世界裡,最廉價、也最昂貴的神跡。
‘隻要我手一指,不該流的水就流,不該化的冰便化。我能讓羊毛長了又生,生了又長,能讓窮人富了又窮,窮了又富。’
雋永輝煌的嘈雜祝福中,佩姬忽又想到老管家對她說過的話。
隻要我手一指。
隻要我。
我。
她緊了緊披著的玫瑰色鬥篷,雍容優雅地向那些迷信偉大的凡人微微頷首——
於是。
他們給了她更偉大的神跡。
沸騰的人群炸開了鍋。
“佩姬!佩姬!佩姬!”
他們齊齊喊道。
這是一個偉大的日子。
佩姬想。
她保持著臉上不多不少的笑容,走到小路儘頭。
此時,麵前是一座巨大的木台。
以及登上木台的一節節階梯。
她拎了下裙,緩緩抬起腳,踏上一節。
這一節上沉默許久的力量仿佛終於等到了它的主人,一股腦湧進佩姬的身體裡。
她似乎高了許多。
第二節。
更多的力量湧進身體。
讓她變得如鳥兒輕盈。
第三節。
更多,更多。
她生出了一些眼睛,在血肉的其他部分。
她好像能徑直看透每個人的皮囊,他們的好賴和真假。
第四節。
大地在震動。
那呼喊中攜帶的力量仿佛塗抹窗框般的劣質顏料,絲絲縷縷滲透進她的偉大心靈,使她聞起來更加有彆於台下的凡人。
她昂首挺胸,右手微垂,虛握,好似正持著一柄無形的、擁有無上力量的權杖。
第五節。
第六節。
第七節。
她一節一節地攀登,仿佛羽化般褪去舊日軀殼,皮肉由一種不準人悖逆的可怕物質組成——這能讓她逐漸適應同榮耀和敬意相處,在永遠效忠的口號中遊刃有餘。
她不再為那些呼喊聲所感動,像喝下湯藥的客人,早清楚這一晚上想來多少次就來多少次,更不會因為女人的尖叫而自得。
她那倏然即逝的笑容背後,是一種冷漠的審視:
像審視這世上無比肮臟的東西。
像審視野牛屁股、馬屁股、狗屁股、世界上的一切屁股和政客的臉那樣審視。
在她短暫而權威無比地凝視中,人群漸漸安靜了。
他們兔子一樣垂下耳朵,小心翼翼地觀察木台上的怪物,低聲談論台子上的怪物是誰,他們的佩姬去哪兒了。
‘她被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