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穿著睡袍的老人又哭又笑,在安靜的會客房裡,跪倒在仙德爾麵前,整整哀嚎了半個小時——這些日子來發生的,就像一場逼真的夢。他幾乎死去,又奇跡般活了下來,重新享有富人的生活。
這樣的經曆使他開始思考,思考一些真正正確的事。
“我想用這些錢,資助倫敦城的濟貧院。”
哭嚎中,他告訴仙德爾。
因為最初,他就是通過濟貧院攀上了另一個階級。
“我為他們提供…”
老人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
也許是那個將於十月後到來的生命,讓他開始恐懼,並正視了自己曾經所犯下的罪——也許隻有恐懼。
但仙德爾蹲下來,握住他的手掌,溫柔地告訴他:
不重要,先生。
隻要你懺悔,萬物之父就願意聆聽。
他說的斷斷續續,將一個庸俗無聊的故事講得比故事本身還要庸俗無聊。
——濟貧院除了流浪漢和無家可歸又乾不了夜活的女人外,最多的就是孩子。
約翰·韋爾斯能用這些孩子乾什麼呢?
答案不言而喻。
“那時候,我還在南部。借著一個機會成了院理事的聽差…”
他向麵前最接近神明的少女懺悔,希望通過她,能將自己的悔狀遞達神國,希望萬物之父憐憫自己的孩子,請祂不要加罪他唯一的後代…
“我已經記不清有多少…”
“也許幾十個…或許幾百個…”
那些還沒有知事的男孩女孩,在懵懂中懷著期望,被哄去了不同的、能夠‘吃飽穿暖’的‘好地方’——他們中幸運的成了享樂的玩具,不幸的則成了生活用品或家具。
更不走運的,則變成用來宴請的消耗品。
約翰·韋爾斯親眼見過那些不僅止於血與肉糜的殘酷場景,親眼見過他們變成了獵犬、獵犬的妻子、馬的妻子或便桶,成為了一些神神鬼鬼儀式上的‘恩賜’,或者再也不準直立行走的抹布。
老韋爾斯早做好準備,他不必懺悔,也知曉自己死後去哪。
可現在他開始恐懼了。
他不會死在晚冬,慢慢變得有錢,可以隨意挑選服侍他的仆人。他可以重新開始收藏藝術品,到劇院打發閒暇,去各式各樣的沙龍與各式各樣的人談論國家大事或賽馬、槌球、拳擊。
他甚至能偶爾打獵,哪怕在林間散上半個下午的步,由仆人服侍著喝上兩杯。
他有了孩子。
沒準以後會有更多的孩子。
他還要再活十年…
不。
二十年。
他不想受罪了,也不想讓他的後代受一丁點罪——他得想辦法將墜向另一頭的天秤拉回來。
“隻要您去做,萬物之父就一定看得見。”
少女一如既往的溫柔,並給出了一個令他安心的答案。
老韋爾斯決定。
他要用未來收益的五分之一…
不。
至少一半。
捐給教會和倫敦城的濟貧院。
他要贖自己前半生犯過的罪。
就像仙德爾說的。
隻要他做。
萬物之父就一定看得見。
老人哭腫了眼,當離開會客房,卻嚇壞那有身孕的女仆——他見她一臉憂色,倒高興起來,仿佛又找回了年輕時的感覺。
男子漢的感覺。
那強大的,令女人哭泣、令馬兒臣服…或反過來也一樣的強大力量的感覺。
這感覺不僅使心臟跳得有力,更開始讓他嘲笑此前的自己。
韋爾斯啊,韋爾斯。
唯有懦夫才要自殺。
你究竟被什麼樣的巫術迷惑了頭腦,才愚蠢到要凍死自己呢?
他躺在床上,摟著乖巧的女仆,像偉大之人一樣思考自己同樣璀璨的未來。
然後。
第二天清晨。
在自己那個逼仄、陰冷,滿是蟲蟻與臭氣的磚房裡。
他醒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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