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禽走獸,萬物生靈,無不把趨利避害、逃開天敵當成本能。
亡夫崔澤是個健壯的獵戶,常年打獵,因而高大結實。崔淨空雖然是個“文弱書生”,卻比兄長崔澤隻高不低。
此時站在她身前,馮玉貞纖弱的身子被他遮得嚴嚴實實,一片衣角也露不出來。被完全籠罩在青年陰影下的她,好比脫離隊伍失散的羊羔,暴露在野獸獠牙之下。
脊背發涼,馮玉貞下意識後撤一步,後背徑直貼上冰涼的牆體才回神。轉過臉不敢看身前的人,訥訥回道:“屋裡隻有一張床……”
兩人貼的太近,足以讓崔淨空低頭細細端詳。
朱口細牙,嘴角一粒紅痣,現下牙齒忒愣愣地磕在下唇上,那紅痣便被卷進她嘴角細小的紋路裡消失不見了。
很不安地顫動眼睫,兩隻手緊緊攥在一起。
端詳片刻,他心裡嗤笑一聲,除了那點奇異之處和莫名其妙對他生出的懼怕外,這個寡嫂的個性實在無趣的厲害。
崔淨空有點失望,主動拉開距離,收斂起方才外泄的鋒芒,低眉斂目道:“怪我考慮不周,嫂嫂睡在廂房,我睡在堂屋好了。”
“可天氣到底太冷了……”馮玉貞還沒來得及鬆口氣,聞言欲言又止,神情猶豫,“萬一著涼了怎麼辦?”
“按照嫂嫂的意思,”崔淨空已經失去了和她互相推諉的耐心,語調冷淡:“難不成你睡地上,我去占床?還是說……”
他聲音隨之放緩,暗藏惡意:“我和嫂嫂住一間房?”
“……”
馮玉貞腦袋裡砰的一聲炸開了鍋,臉上熱辣辣的,眼睛瞪得溜圓,不敢置信容貌出塵似謫仙一樣的人居然說出這樣孟浪的話。
在村裡,像她這個歲數的女人們大多都已經當娘了,換她們聽到類似的話,保管不留情麵地直接啐回去,一個比一個潑辣,彆想占到什麼便宜。
可馮玉貞卻不同,雖已嫁為人婦,到底時間還短,因而還留存許多姑娘家的青澀。
也有她軟柿子一樣的性情使然,連帶著對崔淨空的畏懼作祟,隻能假裝沒聽見他最後半句話,強裝鎮定:“我睡地上。你是讀書人,生病耽誤大事。”
馮玉貞羞赧的模樣彆有一番風情,皮膚白淨,臉龐連帶著脖子、耳垂,整個人騰地一下全燒紅了,原本清麗的麵容染上桃紅,如同枝頭映山紅的杜鵑花,可憐可愛。
崔淨空目光在她臉上逡巡片刻,也沒說答應不答應,掉過身子走了。獨留馮玉貞暗自揣摩他的意思,以為這是默認了。
暮色四合,兩人除了吃飯沒歇過腳,總算把裡裡外外大致收拾了一遍,至少能落腳好好睡一覺了。
馮玉貞從外麵抱回曬了一下午的被子往堂屋走。這麼會兒功夫,地上卻已經被占了,鋪蓋看花色正是原本床上鋪的那套。崔淨空坐在一旁的書桌前溫習書本,暈黃的燭光為他的五官勾勒上一層金邊,顯得意外溫和。
他並不解釋,隻是衝她頷首:“天色已晚,嫂嫂早點安歇吧。”
這是不容反駁,強硬決定了。馮玉貞僵在那兒片刻,也沒敢和他爭論,黑夜把她本就缺乏的勇氣一下吞噬大半,最後抱著被子客客氣氣應了兩句就走進了廂房。
廂房裡果然隻剩了個空蕩蕩的床板,唯一的泥盆燒著兩把柴火,暖融融的。
她把被子打開鋪好,這張榆木床不算窄,再來一個人也躺得下。馮玉貞仰躺在床上,被子綿軟暖和,柴火燃燒時發出輕輕的劈啪聲響,寧靜、安穩,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在不真實的夢裡。
在前世的最後三年裡,馮玉貞每個夜晚都被關在一間放滿雜物的屋裡,隻有不到半個身子的空地可供下腳。
她隻能竭力把本就瘦小的自己整個蜷縮起來過夜,冬天總是睡不著,凍得嘴唇發紫,麻木地睜著眼睛,望向門縫外漆黑的夜色。
而現在,雖然廂房破舊透風,她仍然一無所有,外麵還有個陰晴不定的小叔子,但至少不再龜縮在方寸之地。
真的重新來了一次……她真的逃開了原來的命運。
淚珠順著臉淌下來,直落進心窩裡,馮玉貞縮進被子裡痛痛快快哭了一場。情緒發泄一空,一天舟車勞頓,困意襲來,沉沉睡去。
等泥盆隻殘留微弱的火光時,馮玉貞關牢的窗戶卻被人從外打開,一道瘦削的身影撐在窗台上,動作利落敏捷地翻進來。
來人逆著月光看不清麵容,他走到床邊,寂靜地站了一會兒,盯著女人的睡顏半晌,確認已經睡熟了才伸出手。
輕觸她橫在床邊的右手。
軟綿、光滑。
他垂下眼,裡衣在她睡夢中被不知不覺撩起一角,露出一抹柔膩的皮肉,他的手指又重新附上去,虛虛點在她的指尖、手心,沿著伶仃的腕子順延而上,停在縮在被子裡的手肘處。
好像是得了什麼難得的趣味,來人張開手掌比對了一下,接著輕輕鬆鬆就一把攥住了她細細的小臂,不費吹灰之力地整個握在手裡。
實打實碰到她之後,身體裡肆虐的疼痛快速消減下去,就連念珠也難得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