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相愛的丈夫陰陽兩隔,曆經兩世的衝刷記憶卻仍然鮮活,如同決堤的潮水,將她卷進悲痛織成的蛛網裡無法掙脫。
被他橫來一手打斷,馮玉貞哭得暈乎乎的腦子倒是清明了些,想起屋子裡還站著小叔子,平白叫人家看了場笑話。
思緒回籠,勉強收住了情緒。她抽抽噎噎地接過帕子,胡亂擦了擦,把眼淚一股腦全不客氣地抹上頭了。
擦完才後知後覺,手裡這張藍帕子恐怕是小叔子貼身的東西。訕訕放下要遞回的手,打算回去給他洗乾淨。
她心情雖慢慢平複,但畢竟大哭一場,胸口有種被抽乾的空洞感。腿腳蹲的發麻,使勁扶著桌腿才站起來。
正要合上首飾盒帶走,手下動作一滯,馮玉貞盯了兩秒,上下翻找一番,視線在桌上左右逡巡,仍然沒找到。
最特殊的那支簪子丟了。
之所以一開始沒想起,因為這支簪子的來曆被馮玉貞刻意遺忘了。
那天崔澤拎著射來的貂去鎮上賣貂皮,他到家的時候,馮玉貞恰好還在二姐家逛親戚。他是個閒不住的性子,跑去林中撿柴,這才平白遭了大難。
跌跌撞撞跑回來,迎麵撞上馮玉貞,那張已經發紫的臉上隻來得及露出很欣喜的笑,捂著脖子上的兩個血洞,半句話都說不了。
用沾血的手顫顫巍巍從懷裡掏出來一支白玉簪,這也是崔澤送她的最後一支簪子。轉眼間丈夫就直僵僵倒在地上,馮玉貞隻顧著慌亂呼救。
現在人已經走了,與他相關的一切東西就變得格外珍貴,卻不知道當時手足無措下隨手扔在哪兒了。
她翻找的功夫間,一直被忽視的崔淨空開口:“嫂嫂可是在找這個?”
青年眸光定定,手裡躺著的赫然就是那根玉簪。
馮玉貞莫名有些難以啟齒,手腳不安。
即使崔淨空隻字未提,卻像是被他用一雙烏黑沉冷的眼睛,從頭到尾目睹了獨屬她和崔澤兩人的親密。
“哪兒找著的?”
“桌子底下。”
她裝作無事點點頭,掩飾性地往後攏了攏碎發,耳垂發燙。
屋簷下的臘肉不見蹤影,大抵是被什麼鷹鳥或者狐狸叼走了。礙於容量有限,他們隻能把近期急用的東西打包帶走。
馮玉貞在插上門的那刻生出猶豫,無論怎麼看,山裡的屋子似乎都明顯要比村西那個破磚房好太多,可仔細一想,也有不小的隱患。
譬如崔澤在時,每晚都要在屋前生火,每月擱四五天就繞著牆根澆雄黃酒、燒艾草以驅散蚊蟲走獸,半夜偶有風吹草低便驚醒,起身查看。
但是現在隻剩馮玉貞一個人了。她既沒有靠山吃飽的生存能力,也缺乏獨自過活的勇氣。
寡婦門前是非多,她目前也隻有緊緊依附小叔子才能得到一條可能的生路。
兩個人一人一個包裹,趁著時候早趕緊下山。可中午還炙熱火烤似的陽光慢慢隱去威力,抬頭卻見飄來一團厚重的烏雲。
濕氣漸重,馮玉貞的跛腳因此隱隱作痛,但是她和崔淨空兩個人都沒有停下的意思。
才剛剛走到中途,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眼下真正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天色陰沉,山林間樹木枝條搖曳擺動,冬日的枯黃葉子簌簌掉落,吹到兩人的發頂和臉上。
起風了,風勢很大,這場雨來勢洶洶。
馮玉貞胸口劇疼,崔淨空原本還和她並肩,見她越發吃力,就走到前麵領著她。
初春的風倒不至於凍得跟拿刀子割肉似的,但一股冷風徑直鑽進嘴灌入肺裡,刮過五臟六腑,一口氣沒有喘勻,不得不停下腳步。
崔淨空仰頭,隻見烏雲如同披著漆黑甲胄的大軍壓境,雲層最低點幾乎要把遠處的山尖壓垮。電光閃爍,沉悶的轟隆聲蕩開,似有雷公躲在雲裡擂鼓。
他果斷地下了結論:“不能再走了,我們找個地方避雨。”
崔淨空望向捂著胸口的馮玉貞,“還能走嗎?”
馮玉貞白著臉點了點頭,崔淨空換了方向,兩人快步朝西邊行進。天色壓抑,他們速度也愈來愈快。
可跛腳經不住這樣疾走,踩在鬆軟的泥土上沒立穩支住,她失去重心,身子朝一側徑直摔下,左腳踝處重重一折,骨骼發出清脆的錯位聲,再也站不起來。
恰在此時,昏黑的天際渲染下,醞釀許久的大雨終於傾盆而下,猶如密集的雨幕,黃豆大的雨珠落在葉麵上彈起迸濺。
崔淨空扭頭的功夫,寡嫂半身倒在地上,額發微濕,左腿軟綿的狼狽情態就映入眼底。
關鍵時刻,他像一頭身形矯健的豹子,回身蹲下,展臂攬過她的腰肢和腿彎。
不顧她下意識的驚呼和反抗,把人輕輕鬆鬆地抱在懷裡,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抱著她長腿立刻跑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