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子裡開墾一小片菜田的想法,馮玉貞前腳告知崔淨空,想得他的首肯,後腳這人就拎著鋤頭去乾了。
那天心血來潮從鎮上買回一些葵菜和韭菜種子,葵菜滋味鮮美,於此地夏季甚是流行,枝葉繁茂、鬱鬱蔥蔥,種下一片夠吃好幾天。
崔淨空一天裡總歸是在家裡時候少,她沒法製止他不下手,所以打算自己白日多乾些農活,不想勞煩對方把讀書的功夫浪費在鋤地上。
她正彎腰勞作,起身不經意遠遠望見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影兒,人還沒走近,聲兒先一步到了。
“貞娘可是住這兒嗎?”
馮玉貞看清了是誰,瞬時十足的驚訝,先露出很欣喜的笑,她丟下鋤頭,使勁招了招手,喊到:“大姐!”
上回和大姐見麵,還是她和崔澤剛成親的時候。
等人走到跟前,馮玉貞仔細打量,發覺她胖了許多,臉上泛著健康的光澤,看得出過得不錯,手裡牽著一個五六歲左右的小男孩。
馮家大姐在娘家時也是埋頭苦乾的悶性子,由於頭胎,又是個閨女,被爹娘訓斥得反倒比其他幾個姐妹更厲害。
說不準她或許也會走馮玉貞上輩子的路,可大姐手腳麻利,早早就被指著去鎮上來回跑腿,也許是跟各色各樣的人打交道,見識多了,眼裡也有了不一樣的神采。
十五歲那年,她被馮父以“飯放涼了”為借口一頓好打。
馮玉貞還記得那天晚上烏雲蔽日,天氣很冷。大姐臉上還掛著彩,在被窩裡抱著她,偷偷告訴她說姐姐對不住你,以後再顧不上你了,要學會照顧好自己。
第二天早上,大姐就趁著去鎮上買布的機會逃走了,再也沒回來。生動的前車之鑒擺在這兒,馮父馮母才不準馮玉貞多摻和外麵的事。
很久很久都沒有消息,直到崔澤和她成親後的十天後,大姐風塵仆仆趕到,原來她嫁給了一個外地的賣貨郎——隔著好幾座山頭,來一趟十分不易。
記憶裡窄瘦的臉變得渾圓,大姐性格開朗不少,她身後跟著的孩子也不懼生,咬著大拇指看她,大姐笑嗬嗬讓他叫三姨。
“三姨。”
“誒,誒。”馮玉貞也笑,摸摸他的小腦袋。
她是四個姐妹裡最後一個出嫁的,連四妹都比她早半年,如今姐妹們聚少離多,再相遇自然欣喜異常,趕忙去屋裡抓了幾個蜜棗給小孩吃。
“彆吃壞了牙,自己去玩吧。”小外甥就自己蹦蹦跳跳到樹底下看螞蟻去了。
兩個人搬著板凳坐在瓦簷下,嘮些家常,大姐侃侃而談起來,說孩子也長大了,明年說不準要帶去私塾讀書。
她如今和丈夫兩個人操持生意,都是勤勞肯乾的人,如今條件不錯,光瞧著衣服料子就看得出來。
馮玉貞雙手支在膝蓋上,撐著腦袋靜靜聽她說,笑意溫和,跟小時候聽她講故事一樣,隻這樣聽著就很知足。
大姐話音一頓,歎一口氣:“貞娘,你怨我罷,實在離得遠,消息傳不過來,前幾天我男人回來才跟我說澤哥兒沒了,這實在……”
“誰都意料不到的,都已經過去了,”馮玉貞垂眼,麵上神情平和,大概是這兩個月發生了不少事,心裡隻隱秘痛了一下,濃厚的悲傷倒淺了很多。
再說就戳人痛處了,大姐於是另起話題:“你現在怎麼住在這兒?我一路問過來,險些沒找到。”
“跟著小叔子住,老宅人太多,盛不下我。”
大姐哦了一聲:“那是不太方便吧?人家小兩口有娃了嗎?怎麼沒看見人?”
馮玉貞摸了摸臉,如實道:“他尚未婚配,去年中的秀才,在附近書院裡念書。”
“誒喲,可了不得,歲數還不大呢吧。”
莫名又拐在小叔子身上,馮玉貞有種欲蓋彌彰的彆扭,好在大姐很快話頭一轉,有些納悶地說:“我昨天以為你還住山裡,打開門才看見是兩個麵生男人。”
馮玉貞心頭一緊,她立刻追問:“怎麼回事?”
“你不知道?奇了怪了,他們說是你不要這個房子了,他們才住進來。”
那個木屋是她和丈夫一磚一瓦親手蓋成,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值得她眷戀的歸所,竟然被人不知不覺間占了!
不僅如此,那兩個人竟然還憑空捏造事實,馮玉貞不受控,情緒激動了些,嗓音都拔高了:“大姐,那是我和澤哥兒兩個人的家,我不可能會撂了它!”
她自從知道這事後便有些心不在焉,本來要留大姐吃飯,可對方趕著帶孩子回去,臨走前將手腕上的銀鐲子褪下來給她。
“三妹,你自小命苦,當年我顧不上,現在我日子好過了,這個鐲子我戴了一年多,新的你肯定不願意要,這個半舊不新,你要是嫌棄拿去融了也成。天高路遠,姐姐幫不了你多少,收下吧。”
馮玉貞鼻尖泛酸,她和大姐抬手抱了抱,輕輕揮揮手,人間見的麵就又少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