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是吳家那位從來都很體麵的夫人,吳穆的母親。
“我的兒啊!”她又一次淒慘地喊叫起來,伸長的脖子上爆出一層一層暗色的跳動的筋。
兩個高大的年輕漢子就這麼夾住她瘦小的身體,將她提起來向著城外的方向送去,那種不體麵卻是一個母親對兒女死去的悲痛的最大的體麵。
背後默然跟著二十多人,棺材被擱在牛車上,三四個年輕些的同輩人在旁邊看護著,他們神態上倒是帶著幾分不耐煩,每走幾步就有人忽然想起來應當哭,便跟著嚎哭了一聲,而旁人聽到那聲嚎哭,便跟著嚎哭一聲,頗有默契。
撕心裂肺的嚎哭後是禮節性此起彼伏的哭聲,再往後便是閒散地走著的幾個長輩,他們雖然身上也帶著白色麻布,然而神態卻不見悲傷,相互說著話。”
李平陽丟下魚竿和魚簍,默默跟上去。
“啊呀,子孝這孩子當真是命不好,真的是太可惜了。”“這孩子懂事又聰明,從小到大都沒讓他父母操心過,是個能成大事的。這誰能想得到呢?先是前幾年本來想要好好成親,結果遇到那麼個女的,顏麵掃地不說還惹出不少事端。眼下居然還被山賊劫掠去,連具屍體也不剩下,真是太可憐了。”
“其實之前那事情過去也就過去了,要命的是朝廷的賦稅一天高過了一天。長安那一次更加過分,居然拿那種破舊的絲綿跟我們把貨都換走了,壓根不講道理。”
“那一趟虧得太狠啦。”
“這幾年本來就不好做……要不然為啥子孝這次明知道山路危險還要跟著去,他怕那些夥計不老實,拉著貨就跑了。”
“誰也不曉得會有這種事情啊。”
“可不是嘛。”
李平陽跟在最後聽著,聽到此處忽然愣住神。
平日裡她很少想起吳家的事情,這些事情在她心裡也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情。隻有在很偶爾的時候,李平陽會覺察出些許的愧怍,那種愧怍並不強烈,隻悠悠蕩蕩地飄散著。
在三年多的流浪裡李平陽已經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她無論如何都要走到那一步的,不是在這個場合也會在另一個,她生來就是要成為神仙娘娘的,而逃離就是她脫胎換骨的瞬間,是她肉身成道的時刻。
而吳穆,不過是被卷入其中遭受無妄之災的凡人。
她早已對吳家沒有怨懟,隻有高高在上的垂憐。
然而此刻忽然聽到他們這樣說,那種垂憐才又一次變得具體起來,她幾乎在一瞬間就回憶起了吳穆的樣貌,他溫和的笑容,以及那些曾經足夠讓她滿足的讚賞。
李平陽感到憤怒,她心口不由得猛烈跳動:“山賊?是山賊把他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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