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隻有在失去某種曾經擁有的事物之時,才會在心中產生出幡然悔悟的不舍情緒。
比如某個高高在上的人物,突然有一天被打落塵埃……
又或者一直享受著錦衣玉食,突然變成了連叫花子都不如……
曾經每天吃的都是珍饈美味,現在連填飽肚子都成了奢望,曾經坐在火爐旁邊懶洋洋的烤火,現在卻身處於刺骨的寒風之中……
哪怕是意誌最為堅韌的人物,恐怕也難以承受如此巨大的落差!
正應了那句古話: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
耶律楚材早年受過苦,可是家裡的小輩沒受過!
現在全家兩百餘口被驅逐出來,小輩們離開城池之後全都倉皇無助,既是因為不知道怎麼應對困難,也是因為不知道下一步該去往何方。
天大地大,沒有容身之所,而如果待在毫無遮蔽的草原上過夜,僅僅一夜時間就會讓全家死絕。
可憐耶律楚材已經五十多歲,卻需要反過來照顧小輩,他這年紀在古代絕對是老年,然而為了全家不得不振作起來。
“挖雪窩子!”
“都學著跟我一起挖!”
他艱難的彎下腰,咬咬牙伸出了手,直接伸向地上的積雪,徒手開始挖掘起來。
冬天的草原,積雪硬如鐵,冷還隻是其次,關鍵是硬的挖不動。
耶律楚材咬著牙,幾乎用手指硬摳的方式,僅僅隻是幾個喘息的工夫,他雙手已經凍的有些發僵。
然而他不敢停下,他知道這是唯一的活路,如果不能儘快挖出一個雪窩子避風的話,隻需要半個時辰就能凍死全家。
幾乎在同一時間,他的老妻也彎下腰,同樣用雙手去挖積雪,強忍著積雪的堅硬和冰冷。
可惜的是,全家動手的竟然隻有他們夫妻兩個老人。
哪怕是兒孫之中年紀最大的長子,這一刻竟然也隻是站在一旁縮手縮腳,顯然是不願意動手乾活,又或者是擔心凍壞了手掌。
耶律楚材大怒,忍不住斷喝催促,又急又焦道:“愣著乾什麼?挖啊,不想死就趕緊挖?”
“可是,可是……”小輩們依舊沒有動手,反而支支吾吾的小聲辯解:“雪凍的邦邦硬,這得挖到什麼時候。”
其中一個兒子的語氣明顯帶著抱怨,眼神之中躲躲閃閃的帶著某種期待,忽然道:“阿父,要不,您去向陛下請罪,隻要陛下能原諒,咱們就能回歸城池。說不定您能重新當官,全家不用再受這份罪。”
砰的一聲!
耶律楚材拿起一團雪塊砸過去,對這個兒子怒喝道:“愚蠢!這是請罪能解決的事嗎?”
那兒子退後幾步,語氣之中帶著訕訕:“畢竟您曾經是中書令,而且還號稱草原智者,隻要您願意向皇帝陛下認錯,按說應該有機會被重新重用……”
其他兒子紛紛點頭,兒媳婦眼巴巴的全都圍過來,很顯然,全家都是抱著這種心思。
耶律楚材不由長長一歎!
這位草原智者滿臉傷感,衝著小輩們苦澀的搖搖頭,深情低落道:“孩子們,你們不懂帝王之心啊!”
“帝王,是這世間最狠的人。”
“依仗臣子之時,可以禮賢下士!”
“可一旦帝王對臣子產生了殺心,那便是這天底下最決絕的狠毒。”
“你們好好想一想,完顏璟為何要讓人散播為父的諫言?不就是要激起民眾憤慨,進而斷掉為父求助於人的後路麼?”
“還有,完顏璟為何要逼著咱們全家離開城池?”
“孩子們啊,他這是打定主意讓我們死啊,活活的凍死,雖死但卻不會壞了他的名聲。”
“這就是帝王!”
“為父在朝堂上死諫,揭穿他貪圖安逸之心,這已經觸碰了帝王的逆鱗,所以他一定要讓為父死!”
“這已經不是請罪能夠解決的事……”
耶律楚材說到這裡,再次發出長長一歎,他佝僂著身軀彎腰下去,艱難挖著硬如生鐵的積雪。
老妻一直默默流淚,但卻沒有任何抱怨,終於感召了幾個兒子上前,陪著老夫妻二人一起努力。
然而可惜的是,進度非常緩慢,全家人越來越冷,身體隱隱開始發僵。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草原上刮著刺骨的白毛風,呼嘯宛如鬼哭,讓人心神俱裂。
尤其是隱隱傳來的狼嚎,清晰可見的正在逼近,兒媳們嚇得臉色慘白,幾個孫兒孫女則是瑟瑟發抖。
耶律楚材越來越焦急,他心知肚明全家恐怕活不成了,即便能夠挖出雪窩子避風,但是草原夜間的狼群難以躲避。
如果手裡有武器的話,也許還有能抵擋一番,可是,全家被抄的時候連狐裘都被扒掉……
赤手空拳麵對狼群,活脫脫就是狼嘴裡的食物。
“啊啊啊啊,這莫非就是老夫的結局?完顏璟,完顏璟啊,你夠狠,你夠狠啊!”
耶律楚材終於撐不住心神的壓力,仰天發出悲憤絕望的嘶吼聲,可憐他堂堂一代智者,竟然要淪落到葬身狼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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