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當然奇怪!好端端的土匪賊子不去搶,謝雲流偏要拿野豬肉去鎮上換,他娘我要不是我蕭不平換了這身行當,我差點以為咱們是一群專門在山上打獵的正經人家。”
“不是,我意思是,謝雲流去鎮上,有沒有讓你覺得,一點更奇怪的地方?”
好端端的山賊不去搶,而去以肉換糧,當然奇怪。
但鄭修想知道的不是這些。
他總覺得謝雲流似乎知道了什麼。
當鄭修翻來覆去地問時,蕭不平總算說出了一點。
他說謝雲流從鎮上回來後,顯得特彆高興,那股高興勁比上次劫了一箱銀子更誇張。
“對了,你問這些做什麼?”
蕭不平納悶地盯著書生。
鄭修三言兩語湖弄過去後,便留意著謝雲流的動靜。
因為打獵收成,當晚山賊們再一次喝得醉醺醺的。
次日給謝洛河畫背影時,在鄭修離開前,平日裡對鄭修不理不睬的謝洛河,忽然問了一句。
“那兩幅四季圖,你看出什麼了。”
鄭修搖頭,老老實實道:“看不出來。”
謝洛河默然。
鄭修看著謝洛河,同樣沉默了半分鐘後,他忍不住問:“我來這裡那麼久了,你都不曾問過我,你難道就不好奇,國師臨死前,對我說了什麼?”
謝洛河嘴角一勾,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鄭修一愣,心中暗罵。
難怪謝洛河不問,原來國師臨死前在他耳邊說的悄悄話,謝洛河早聽見了。
名副其實的順風耳。
艸。
謝洛河見鄭修露出吃癟的表情,轉身走向木屋,心中不知為何泛起一陣澹澹的愉悅感。
哼哼哼。
跟我鬥?
謝洛河澹然道:“過段時間,你和我出一趟遠門。”
“我……跟你?”長達兩個多月的平靜被驟然打破,鄭修暗道自己覺得謝雲流的反應古怪是正確的。他稍作思考,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你找到了其餘兩幅四季圖的下落?”
謝洛河點頭,推門走進木屋。
叮當。
謝洛河入屋時掀起微風,清脆的樂聲傳來。鄭修這才注意到,謝洛河木屋門框上不知何時懸了一串風鈴。
鄭修嘴角一抽,瞬間明白了謝洛河的意思。
掛了一串鈴鐺,就和鳳北的家不一樣了是吧。
擱這掩耳盜鈴呢?
謝洛河雖沒說什麼時候出發,但想到即將要離開這雲河寨,鄭修曾有那麼一瞬間,還覺得有點不習慣。
算了,該動了。
幾天後。
鄭修趁著謝雲流帶隊巡山,來到工坊前。
工坊的領頭師傅是一位資深的鐵匠,彆人都叫他老焦,花甲之年。
老焦年輕時也混道上,過著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不到三十歲便從良了,改名換姓到了南方,娶了媳婦,喜提一子。後來兒子長大了,他年輕時曾是山賊的事不知怎的泄露出去,官府裡還掛著他的陳年懸賞,有捉刀人找上門,想提著老焦的腦袋領賞。
後來老焦當場剁了三位捉刀人,拖著一條斷腿,逃出生天。他竟靠著自己打鐵的手藝,給自己做了一條鐵腿,便拖著這條沉重的鐵腿輾轉逃命,幾經波折,到了雲河寨,管著雲河寨的工坊。
雲河寨裡的匪刀與鎧甲鐵片,全出自他的手筆。
鄭修有一次在宴會上聽他吹噓“提著一把刀從街頭殺到街尾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英勇故事,與老焦搭上了話,並給這位花甲老前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因為鄭修當時問了一嘴:“你眼睛乾不乾?”
鄭修後來聽說老焦的兒子現在過得挺好,在一座小城裡擺煎餅攤,賣煎餅,娶了媳婦,媳婦現在懷胎六月。
“老焦!”
鄭修走到工坊時,工坊裡的煤爐早已熄火,老焦麵前擺了一個炭盆,他一邊烤著火,一邊用一把小刀,削著腳跟上的死皮。
鄭修突然開口,老焦嚇得手一抖,差點沒把腳後跟削掉一塊。當他看清來的人是鄭修時,頓時沒了脾氣。
誰都知道整個寨子裡,有倆人打不得罵不得。
一個書生,一個小桃。
不是一路人。
“書生,你來作甚?”
鄭修朝老焦拱拱手,笑容和煦:“叔兒,我想求你辦一件事。”
“求?”老焦放下削腳皮的小刀,眼睛一虛,疑惑道:“是大當家的事?”
鄭修搖頭:“不是。”
“那甭想,我過了冬才開爐。”
老焦一口回絕。
“彆啊,要不先聽聽?”鄭修偷偷往老焦懷裡塞了一壺酒。
“咦?”
老焦一看酒壇的封口,眼睛一亮,鄭修眼前一花,那壺酒就被老焦捂懷裡了。
“哪來的?”
“嘿嘿,你又不是不知,我和楚成風可是過命的交情,我從他房裡拿的。”
隻是還沒來得及經過他同意。
鄭修心裡默默想。
老焦這下好說話了,笑眯眯地將手烘在炭盆上方,隻見他那烏黑的指節間長滿了老繭。
“說說,你想打點什麼東西。”
鄭修還沒提要求,老焦便猜出鄭修想打點什麼。
“我想打一支筆,用我的頭發。”鄭修將一束提前割下的頭發交到老焦手裡,並向老焦仔細描述了畫筆的長度、重量、形狀。
老焦起初沒在意,可聽著聽著,老焦琢磨出怪味,呼吸一促:“你想打一件……”
老焦後半句話藏起,不經意間往穹頂上瞥了一眼,右手作出了一個“手起刀落”的手勢,目光一冷。
他替雲河寨打了半輩子鐵,鄭修說到這裡,他哪裡看不出鄭修想打的鐵筆,分明就是一件趁手的兵器啊。
前麵作畫,後麵跟棒槌似地,一棒槌敲下去,能要人命。
“彆誤會,就是一件作畫的器具。”鄭修將自己那白皙細嫩的手攤到老焦眼前,笑道:“你瞧我這雙手,哪敢有什麼小心思呀。”
老焦一看書生的手,心頭懷疑消去。
不就是一根鐵筆罷了。
“對了,叔呀,你瞧咱們也這麼熟了。”
鄭修湊近幾步,笑嘻嘻地套近乎。
老焦:“?”
“我就想問問,你這兒是不是藏著一些專打神兵利器的材料,什麼天外隕鐵、千年寒鐵、萬年海底金、火山不融鋼什麼的,給我勻個十斤八斤的唄!”
老焦一聽,瞪大眼睛,看著書生,良久才從嘴裡憋出一個字。
“滾!”
起初鄭修以為這“畫具”需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弄好,沒想到才五天,在一天深夜,老焦在外頭輕輕敲了敲門,鄭修打開門時,老焦二話不說將一根裹著黑布的“畫具”塞鄭修懷裡,轉頭就走。
老焦走得很快,甚至沒給機會讓鄭修說聲謝謝。
關緊房門,鄭修偷偷在角落點燃了燈,取出那支鐵筆。
鐵筆長十寸,兩指粗,末端毫毛用的是鄭修的頭發。
鄭修將層層黑布打開,將畫筆握在手中,沉甸甸的。
在房間裡揮舞幾下,雖然對鄭修目前的體質而言略重,但整體非常趁手,再輕就敲不死人了。
鄭修微微一笑,走到角落吹熄油燈。
在黑暗中,鄭修咬破手指,鮮紅色的血沁出,鄭修以血為墨,舞動鐵筆,在身前快速劃動。
眨眼後。
在鄭修身前,仿佛存在著一麵並不存在的“紙”,血墨潑上,成了一朵血色的花骨朵。
花骨朵仿佛活了似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長大、開花、枯萎。
最後散發著澹澹血光的蓮花,在幾息間綻放出一生的璀璨,化作點點血光逸散在黑暗中。
血色的光映著鄭修那燦爛的笑容。
“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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