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後。
尊安三十四年,十二月三十,團圓夜。
不久前圓月高懸,鄭修以常世繪聯絡顧秋棠。
顧秋棠凍得跟冰棍似地一動不動,但仍堅守崗位,十分敬業。
“沒有看見百鬼行軍。”
顧秋棠的回答言簡意賅。
他順便又說道,自己的“不動刀”似乎又更上一層樓。
鄭修對後麵的“順便”沒有興趣。
他之所以不遠萬裡一路向北,其中一個目的,便是要親眼見證顧秋棠所說的“鄭氏軍旗”,以及查出“百鬼行軍”的真麵目。
月圓時,月之氏族的蠻子們,會舉行簡單的儀式,祭拜圓月。
月玲瓏告訴鄭修,這是他們氏族的崇拜與信仰。
這半個月,無事發生,眾人即將抵達浩然關。
顧秋棠蹲守的地方,在北蠻國土中,他在荒原中遊蕩,早已偷偷跑到了彆人的地盤上。
也就是顧秋棠藝高人膽大,以及敢冰天雪地中蹲守不動。荒原上據說有蠻子遊蕩,看見外族人,絕不會留下活口。
一月初四。
風塵仆仆的一行人抵達浩然關。
浩然關城牆斑駁,久經風霜。沈石宗與關內士兵大醉一夜,留下叮囑,次日繼續上路。
沈石宗與霍惑的任務,是護送新郎平安抵達北蠻的聖山,巴格那莫山。
那位據說是鄭修的殺父仇人,年邁的狼王,月玲瓏的親生父親,他們的月之氏族部落,便坐落在巴格那莫山山腳。
過了浩然關,一片荒蕪的原野映入眾人眼簾。
廣袤、無垠、一望無際。
原野上有許多溝壑縱橫交錯,若從高處向下看,這些溝壑就像是大地的瘢痕一般,醜陋且觸目驚心。
過了浩然關後,再無官道,渺無人煙的荒原上深深淺淺地留下了許多馬蹄的印子。
一月初六。
兩百人倚在一座無名山丘旁紮營。
赤王居住的大帳中,以鄭修為首,鳳北靠在身側,和尚負責抱貓,正襟危坐,位於一側。
霍惑、沈石宗、慶十三、裴高雅,坐另一側。
他們中間,是一塊滿是裂紋的岩石,足有數百斤重,當時裴高雅舉重若輕地將巨石扛在肩頭,搬入帳內,驚掉了兩百位士兵的下巴。
連一向對大乾軍麵露不滿、以及不屑的月之氏族蠻子們,看著裴高雅的目光,多了點不一樣的東西。
霍惑取下腰間的牛皮水壺,灌了一口烈酒暖身,隨即從懷中摸出一張羊皮地圖。
羊皮地圖紋理老舊,隱有裂紋,竟是古物。
地圖上做了許多標注,朱砂墨色,清晰醒目。
鄭修目光一凝,這字跡竟有些眼熟。
“嘿嘿。”
霍惑注意到鄭修的神情,咧嘴一笑,粗鄙地用袖口擦去嘴角的酒漬,朝鄭修眨眨眼:“這地圖,可是二十年前,鄭將軍用過的!”
言語間,頗為自豪,一副鄭浩然迷弟的模樣。
“吸溜。”
一旁沈石宗麵露羨慕,竟回吸了一口哈喇子,伸出滿是繭子的大手,如撫摸情人般在地圖的字跡上溫柔的摸著。
“彆瞎摸!”
霍惑怒目一瞪,一巴掌拍開了沈石宗的鹹豬手。
沈石宗訕訕一笑:“就一下,就一下!萬萬沒想到,霍將軍竟留有鄭將軍的遺物!”說著又想往上摸。
看著一大一小兩位將軍如搶女人般爭搶地圖時的神態,鄭修不禁一股惡寒。但很快又會心一笑,同時心中好奇,暗暗臆測,他爹當年到底是何等風采,竟能讓許多人眷念至今,二十多年過去了,迷弟初心不改。
“咳咳。”
軍旅苦行,二人打鬨一番,沒多久便自製了,勉強在鄭修這一位後輩麵前維持了長輩的臉麵。霍惑輕咳兩聲,瞪了沒大沒小的沈石宗一眼,順著地圖的朱砂注釋,沉聲道:
“如今我們身在此處。”
“數裡外本有一條東西走向的大河。”
“可如今入了冬,河床乾涸,水位低下,更是結了厚冰,渡河應是不成問題。”
“行軍幾日,這裡有一片山脈。”
“山脈中有一峽穀,鄭將軍當年便是在這峽穀中,打了一個漂亮的防守戰,以守代攻,耗儘蠻子精力,緊接著殺了出去。”
“也正是這一役後,鄭將軍與霍某分道揚鑣,霍某護送聖上、軍師,返回都城。而鄭將軍執意要乘勢追擊,殺入敵方深處。”
關於二十年前的戰爭,史書上儘是寫滿了當時的悲壯與鄭將軍的勇猛,其中細節,一筆略過。這也是鄭修頭一回,從霍惑口中得知了當年戰爭的部分細節。
說起往事,霍惑擰開瓶蓋,啵~他大大灌了一口,啊地一聲,暢快不已。
然鄭修卻從他眼中,看出了一絲絲後悔與不甘。
霍惑或許是在後悔,當年如果他不是護送聖上回都,也能跟著鄭將軍一路北上,轟轟烈烈打上一場?不悔當年?又或者是,霍惑是想著,當年若他跟著去了,鄭浩然就不會死?
鄭修思緒幾轉,看著霍惑那複雜的神情,明白一事,怪不得霍惑二十多年前,戰後歸來,不但沒有踩著“護送有功”的戰功升官進爵,反倒棄戎卸甲,甘心當皇帝的車夫。
一旁,鳳北悄然抓住鄭修的手,纏了上來。
鄭修與鳳北對視一眼,鳳北微微一笑,用不著痕跡的幅度搖了搖頭。
十指緊扣,心意相通,儘在不言中。
霍惑喝了幾口,醉意幾分,繼續道:“這片山巒地勢險要,上山隻會徒增風波,峽穀險要,兩頭狹窄,中間寬敞,若遭埋伏,必有重創……恐怕生變。”
霍惑壓低了聲音,在“埋伏”二字上壓了重音。
“這座山……”
鄭修當著幾人麵前,取出赤王鏡,接通顧秋棠。
深夜,顧秋棠黑著眼眶、紅著眼、熬著夜,一動不動。
赤王的呼叫從來就沒有“拒絕”的選項,所以哪怕是深更半夜,赤王呼叫,顧秋棠不得不接。
“這就是傳說中災防局專用的寶物——常世繪?”
常世繪於災防局中流行,並一度成為局子裡的網紅寶物,在霍惑這邊並不是什麼秘密。霍惑對這“新科技”也眼熱得很,但災防局的常世繪,能夠正常使用,前提是建立在鄭修的【畫師】奇術,沒有他親手作畫,汲取本人的一縷殘魂,畫入鏡中,其他人即便得到了,也無法使用。
這就跟指紋密碼似地,與本人綁定,防盜措施滿上了。
沈石宗對此也是嘖嘖稱奇,忍不住伸手抓向鏡中投影,顧秋棠那張熬夜臉被沈石宗抓得散開後又重新聚合,沈石宗玩得不亦樂乎。
“沈將軍你手挺健…康啊!”
鄭修吐槽著,同時將地圖舉起,讓顧秋棠看清楚。
“你如今是不是就在這座山上?”
“咦?”
顧秋棠一動不動,口唇青紫,微微哆嗦,眼睛眨了眨:“赤王如何得知?”
聞言,沈石宗與霍惑麵麵相覷。
過了好一會。
霍惑狐疑問:“你這就提前埋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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