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就進來站在我身邊。我看見她臉上紅紅的,仿佛在外麵已偷偷聽見了我跟乾媽的談話一樣。
乾媽就喝一口茶說:“你想不想跟他一樣,可以隨隨便便的進出我這房間?”
我想冬梅這時候應該大喜過望的跪在乾媽麵前,五體投地的感謝乾媽的信任。
冬梅卻大驚失色的跪在乾媽麵前,額頭觸在地上,說:“太太,太太呀,奴婢隻想做人,即便是下賤的下女奴婢也願意,求太太饒了我吧。”
我的臉色變了。
乾媽的臉也變了。
隻不過我的臉變紅了,慚愧的,羞辱的。
乾媽的臉煞白,她怒聲說:“賤人,你敢說進這房間的不是人,你敢連我都罵!”
冬梅額頭還觸在地上,不敢抬起來,但她的身子已嚇得發抖了。她說:“不敢,太太是高貴的夫人,神聖而高尚,奴婢怎敢拿太太跟彆人作比。”
這個冬梅,很顯然是在說我。我很想生氣,但卻怒不起來,隻不過我知道她並沒有說錯——我的確是乾媽的寵物狗。
我不禁問自己:難道為了活下來我忍受屈辱有錯嗎?非要被打殘丟在大街上乞討才叫有尊嚴有骨氣嗎?
我不得不承認,在這個社會中尊嚴的確能使社會進步,讓社會安寧。但這個社會中實實在在要尊嚴的人太少了。
倘若不然,我又怎麼會被光頭,還有那不要命的人,和九哥等人欺負呢?他們何嘗又不是生活在沒有尊嚴中,才不要臉的嗎?
以前我詛咒這些沒有尊嚴而又不要臉的人,現在我自己呢?
——至少連一個下女都看不起我!
隻不過唯一不同的是——我是為了活下來而不要臉。
——他們則是為了剝奪彆人的東西和利益而不要臉。
孰對孰錯?
——這又算不算是五十步跟一百步的關係呢?
這時候我聽見乾媽在說:“你是在說他,說他是我的寵物,狗——!”
我想冬梅會說是,就算不這樣說,也會默不作聲。而我在她的語聲裡,卻早已羞愧得抬不起頭來了。
但冬梅卻說:“不敢,他可是太太的心肝寶貝,開心果。”
乾媽說:“現在闊太太們都將自己養的寵物當作心肝寶貝,認為他們或者它們就是能讓自己開心的開心果。”
冬梅急忙改口:“他,他是太太的乾兒子······”
乾媽卻厲聲說:“但我卻讓你們叫他乖乖。”
冬梅是一個很伶俐的姑娘,這時候她急忙說:“母親對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就是這樣叫的。”
乾媽就沒有那麼生氣了,她說:“倘若你走進了這屋子,你會認為自己也是狗了?”
冬梅說:“不是。”
乾媽說:“哦?”
冬梅說:“貓。”
我抬起了頭,盯著冬梅。
乾媽說:“貓?”
冬梅說:“貓,寵物貓。”
乾媽說:“為什麼你不認為是一條狗呢?”
冬梅說:“貓很乖巧。”
乾媽說:“你是說你很乖巧?”
冬梅說:“我是人。”
乾媽又說:“既然你說貓很乖巧,為什麼你還要嫌棄?”
冬梅說:“我隻想做人,求求太太高抬貴手。”
乾媽說:“可是現在的人卻活得並不如一隻狗,一隻貓,他們都很羨慕貓狗。”
冬梅說:“畢竟,貓狗是畜生,無論過得怎樣好,也沒有人活得有尊嚴。”
乾媽說:“你要的是尊嚴。”
冬梅說:“我要做人。”
乾媽說:“現在的人大多數都不要臉。”
冬梅說:“我隻想做人,這是奴婢唯一的願望,求太太滿足我這個願望。”
乾媽就揮揮手說:“你出去吧。”
冬梅立刻起身跑了出去。既沒有抬頭也沒有回頭,更不要說看我一眼了,仿佛走慢一點就會被乾媽將貓繩套在她的脖子上。
從這一天起,我勤奮讀書。
今年的夏天很炎熱。
這天中午,乾媽在臥榻上已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