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龍泉小洞天內的七七四十九天,在外界也隻不過四個多時辰。
天明到黃昏,謝相才一直端坐在那被金色火焰不斷煆燒的爐鼎之中,周身汗水宛如流淌不禁的溪水,然而這些汗水再滑落肌膚的刹那,就被驚人的高溫焚燒殆儘。
奇怪的是,能夠輕易熔煉金銀銅鐵的金色火焰,始終不能將少年身下的精純藥液蒸發。
某一刹,緊閉雙眼的謝相才頭頂空間驟然波動,無數淡青色雲彩自結界的四麵八方湧來,凝聚在半空之中。
隨即,隻見仰臥在麥田之中的老人倏地起身,縱身一躍來到爐鼎之前,手掌重重拍在爐壁之上。
“砰”聲響起,爐鼎之下的金色火焰迅速熄滅,老人順勢抓起一把焦黑色粉末,毫不避諱地抹在謝相才赤裸的身體上。
老人趁著爐鼎之內的溫度還沒散去,憑空抓來另一尊大小相仿模樣相似的爐鼎,倒扣在先前那尊之上,將謝相才的身體與外界徹底隔絕而去。
不遠處的麥田之中,一道白發身影忽然出現,少年模樣的虎頡此刻破天荒的麵色凝重,雖未開口,聲音卻是來到老人耳畔。
“老歐,試試吧?”
老人古井無波的雙眼,這一刻變得極為鄭重,他與虎頡眼神交織一番,旋即重重點頭,抬起雙拳,轉瞬間此方洞天的原生之力,儘數彙聚於拳頭之上。
兩拳一齊探出,隨之崩塌而下的是此方構建完好的小洞天。
虎頡立於原地遠遠觀望,心跳悄然加速。
拳罡穿透爐壁,掠入謝相才百彙之間。
勁氣流轉於上百彙、中樞、上丹田、下丹田四處之間,打通著少年體內原本堵塞的脈絡。
經脈被徹底打通的刹那,謝相才吐出一大口烏黑鮮血,隨即周身被金光籠罩,頭頂處三寸金光衝破桎梏,在此方破碎天地的穹頂形成一座百十丈高大的金色法相。
老人身形朝後退去,一直來到虎頡身旁,方才駐步眺望,心中震動。
虎頡微微一笑,“看來你這第三次出拳是值得的。”
老人沉吟片刻,旋即道,“老七的筋骨和天賦都比這個謝相才要好,為何還將所有的賭注壓在他的身上?”
虎頡收斂笑容,頗為認真地說道,“如果我說是我的感覺,你相信嗎?”
老人毫不猶豫,輕輕點頭。
“不知道為何,我也有這種感覺。”
“那你他娘的還問我?”
“誒,這他娘的……”
話音落下,兩人同時大笑。
龍泉洞天在這一刹,徹底崩塌破碎。
龍泉巷內,一道神識自結界之中飛速掠出,鑽入靜立許久的謝相才體內。
他一個激靈,猛地回過神來。
武根之內,原生之力周而複始,始而複周,暗自沿著一個極為微妙的路徑。
神識在洞天之中的一切曆曆在目。
少年下意識地朝小巷儘頭張望,那兒已不再是漆黑一片。
小巷儘頭處,一名身材矮小佝僂的老人正坐在一張破舊的木板凳上,身前的破布上擺放和幾塊破銅爛鐵。
老人似乎注意到了少年的目光,微微偏頭與其對視在一起,雙眼古井無波。
謝相才深吸一口氣,對著老人彎身行了一禮,旋即腳掌輕點地麵。
他腳掌僅僅隻是輕點地麵,一股不知從何而起的托力自腳下虛空成型,將少年的身子抬高了幾分,若是再注入些許勁氣,便可以踏空而行。
謝相才心中清楚,這時鬱鬱許久之後的破境,這也說明了他徹底邁過四境的門檻,步入能夠開宗立派的五境渾然境。
雖說渾然境還不能向六境天成境一般淩踏虛空,但是短暫的停滯還是能夠做到的。
此時,一道靈光自少年腦海之中閃過,他回想起當初七師兄送自己來清夢城時,傳授給自己的那套踏風而行的禦風之術。
想做便做,謝相才心念一動,回憶著七師兄的話語,“適可而止”四字越發明了。
街道之上,來回行走的路人,借著兩側分布的燈火,抬頭看向半空之中踩著清風朝遠處掠出的少年身形,紛紛拍手喝彩。
二
謝相才翌日清晨方才回到學堂,偷摸著趁四下無人,回到養劍閣換上長老袍服,整裝待發往練劍館趕去。
小徑之外,月瀅躲在竹子縫隙之間,等著謝相才出來,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嚇。
殊不知,謝相才十數步開外已是注意到了躲在那兒的月瀅。
不過少年並不想掃少女的興,視若無睹地徑直朝外走去。
“嘿!”
月瀅一步跳出,來到謝相才麵前。
謝相才裝作花容失色的模樣,朝後退了兩步,險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月瀅笑靨如花,又一步跳到謝相才身旁,她偏過頭看向對方,掩嘴輕笑,“謝相才,今個兒長老叫我去測試根骨資質和修習屬性,我不知道去哪裡,你領著我好不好呀?”
謝相才毫不猶豫地重重點頭。
月瀅蹦蹦跳跳地朝前走著,就當兩人快要走出青瓊之際時,她彎下腰從地上摘了一朵蒲公英,撚在手中,在謝相才眼前晃了晃。
謝相才眼睛眯成縫細,趁對方不備,朝著蒲公英吹了一大口氣。,瓣瓣蒲公英隨風飛舞,縈繞在兩人頭頂。
少女將蒲公英杆子輕輕放在地上,神色忽然變得認真起來,她注視著謝相才,出聲問道,“謝相才,你十六年以來,有沒有很認真地對待一件事情,或者……一個人?”
少年聞言一怔,沉吟片刻之後,微微搖頭,遲疑了半晌之後,又點了點頭。
少女“哦”了一聲,旋即扭轉過身子,踮腳眺望不遠處那高聳入雲的樓閣。
“樓媽說了,世間可貴是真情,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少年不知道為何少女會忽然說這些,不過轉而思索一番,道理確實如此。
真情可貴。
謝相才一路走來,已是見過不少。
陰晴圓缺,心有所感,身有所受。
七師兄曾經在醉酒之時與自己說過一句詩,叫做“世間文字八萬個,唯有情字最傷人”。
何為情何為愛,為何為情,為何為愛。
為情所困鬱鬱不得的滋味,少年壓根沒有體會過,所以沒底氣當著七師兄的麵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說“俺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