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癡情愚種
程三五傻愣愣地坐在原處,楊崇義命人請入來客。
片刻後,幾名女子來到院中,就見她們身穿白衣緋袴,頭戴高頂寬沿帷帽,垂下一圈透薄白紗,足踏木屐,眾皆緩移蓮步、款款而行,在石板磚上發出清脆叩響,仿佛是從幽靜神社中走出的祀神巫女,絕無青樓妓館的豔麗氣質。
雖然阿芙麵容在帷帽白紗後顯得模糊不清,但光是這副裝扮就讓杜建章看得兩眼發直、神魂顛倒,原本準備好的安慰言辭統統拋卻腦後了。
“搞什麼鬼?”程三五站起身來,他看得分明,來者正是阿芙、秦望舒與絳真三人,她們姍姍來遲,估計就是為了打扮成這副模樣,以便先聲奪人。
一旁盧應宣沉吟低語:“白紗衣、緋袴褶,這是南朝伎樂服飾?”
“不止,此乃魏晉以來奉祀俗神的師巫之服。”長青同樣壓低聲音。
盧應宣驚歎於對方的見識,又問:“莫非是鼓樂舞雩的帛君俗神禱?”
“正是!”長青點頭道:“這一脈多是母女相傳,彼時江南吳越一帶不乏女子為師巫,南朝的權貴高門也時常供奉巫女,以求占驗吉凶、祛除邪祟。”
盧應宣眉頭微皺:“此等巫女出入王公高門,必然多涉巫蠱之事。爾後演變為伎樂服飾,可見作風不端。”
長青臉色微沉,不便答話。帛君俗神禱並非有著明確譜係傳承的宗派,而是對一類奉祀俗神之輩的泛稱,後來大多歸入道門。
當年這些巫女大多自稱道壇祭酒,奉祀俗神都算輕的,傳聞還有人研習房中采補邪術,以姿色侍奉世家高門,行為幾與娼妓無異。
就算長青是道門出身,但也無法接受這等濁濫不堪。好在南朝道門幾經更迭變亂,又有陸天師整飭經教,這才得以沙汰渣滓。
隻是沒想到會在這裡,再次見識到昔日俗神禱的巫女服飾。考慮到天香閣本為南曲妓館,好像又變得合乎常理。
楊崇義隱隱約約聽到他們二人對話,考慮到當初內侍省派人索要天香閣宅院,便暗自思忖起來,打算靜觀其變。
“阿芙姑娘!真的是你?”
杜建章見得傾慕多日的佳人換了一襲白衣緋袴,雖不顯山露水,沒有那勾人冶麗,卻是彆具韻味。自對方身上傳來的淡雅幽香,讓杜建章仿佛置身於空靈寂寥的山中神社。
如此妙人,怎能放任她棲身冷寂山林?杜建章幾乎能聽見阿芙姑娘獨對青燈時垂淚低泣之聲,恨不得立刻擁她入懷,好生安慰一番。
“喂喂喂!”
此時一道粗莽嗓音狠狠砸碎杜建章的迷離幻想,他麵帶怒意回頭望去,正好見到程三五一腳踩在那華貴桌案上,指著阿芙言道:“你們三個裝什麼呢?一回不夠,還要來第二回是吧?”
在場除了長青,其餘眾人皆是不明所以。而站在絳真身後、如同卑微妾侍的阿芙上前半步,朝杜建章輕聲喚道:
“杜公子,還請搭救妾身!”
阿芙嗓音柔弱嬌嫩,聽得杜建章心頭一蕩,胸中湧起無邊膽氣,他跨步上前,正要說話,忽見絳真抬手攔阻,喝阻道:
“哪來的無禮之徒?這是我們天香閣的人,日後還要調教成花魁,用來伺候貴人。你要再胡亂觀瞧,小心你的眼珠子!”
絳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嗓音變得高亢尖銳,十足像是妓館鴇母,讓人聽了大感刻薄之意。
“你——”杜建章抬手指喝,隨即高聲駁斥:“我父親是當朝禦史中丞,我出身京兆杜氏,怎是無禮之徒?我今日前來,便是要救阿芙姑娘出苦海!你速速放她自由,我可以不追究天香閣!”
“哼!”絳真叉起腰來,作態刁蠻:“禦史中丞?我還以為是多大的官。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們天香閣有內侍省撐腰。你要是不服氣,讓你家那位杜憲台上書參劾,看誰鬥得過誰?”
杜建章聞言一時啞然。本朝禦史大夫不常設,禦史中丞就算是禦史台最高長官。但由於近年來皇帝陛下重用內朝,內侍省漸漸侵奪監察之權,杜憲台縱然出身京兆杜氏,也無力改變這種狀況。
這時程三五好像也反應過來了,大笑附和鼓噪:“就是就是!杜公子,趕緊讓你爹上書,我支持你!”
杜建章氣得肩頭發抖,咬牙切齒道:“程三五私賣良人,就算是告到天子麵前,他也不占理!難不成內侍省仗著陛下寵信,就能罔顧法度不成?”
“我說了,你要是不服氣,儘管去告!”絳真扭臉望向程三五:“程大爺,今日我來,是跟你討要那五百貫銀錢的。”
“啊?!”這回輪到程三五臉色一僵,趕忙扭頭望向長青,對方一副看好戲的表情,隻是負手淡笑,並不出聲。
“什、什麼五百貫銀錢?”程三五問道。
絳真從袖中取出一張契書,來回晃動:“先前你口口聲聲,說這姑娘是完璧之身,倘若有假,便雙倍賠付。結果我們查驗過後方才得知,這姑娘早就被你破了身子!”
“啊?!”這下喊出聲的不止程三五,還有杜建章。他聽到這話,仿佛心頭被人剜去一塊肉,疼得幾乎要昏厥過去。
“打住打住!”程三五連連擺手,他知曉阿芙故意搞出這陣仗,就是要戲耍杜建章,沒想到她連自己也耍了,眼看形勢不妙,當即開口說:
“彆鬨了,這樣玩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說什麼笑話,誰跟你玩了?”絳真強忍笑意,裝模作樣起來。她此刻大感愉悅,難怪芙姐姐說玩弄男人是一大樂趣。
“趕緊賠錢。”絳真厲聲指斥:“你要是拿不出錢來,當即告你一個私賣良人,脊杖一百、發配嶺南!”
程三五還怔在原處,杜建章最先反應過來,搶先說道:“五百貫銀錢,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