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富貴還鄉
出了長安,大體沿著渭水一路向東,大約一百八十裡便至華州,尋常車馬緩緩而行不過兩三天便可抵達,若是稍稍加快腳程,朝發夕至不成問題。
加之關中京畿一帶,道路平整、驛站密集,往來最是便捷。若不願乘車騎馬,廣通渠上也有源源不絕的漕運船隻。
蘇望廷祖上世代居於華州敷水鎮一帶,也算當地大戶人家,鄉裡有田產屋宅,鎮子上也有鋪麵,談不上大富大貴,但也是衣食無憂,養得起蘇望廷這樣的讀書人。
按照族中長輩早年設想,如果蘇望廷一直跟著陸相,如今不敢說身居高位,但也應該受到朝廷任用。卻不料他後來到西域經商,一度被族中長輩視為舍本逐末,深以為恥。
但後來蘇望廷幾次往家中送回金銀財物,供養遠房族人讀書就學,眾人看法才漸漸改觀,蘇家也被其他同鄉視為當地典範。加上陸相門生這重關係,地方州縣被打了招呼,也不敢亂找麻煩,強行征斂。
所以當程三五一行人來到蘇家祖宅時,看到的並非那年久失修、雜草叢生的鄉野老宅,而是一座溪渠環繞、牆塗白堊的大戶宅院。
蘇家上下得知蘇望廷回來,紛紛出門迎接。蘇望廷父親多年前已經病逝,幸好家中還有其他兄弟照顧老母。蘇望廷成婚多年,尚在陸相門下任職時便已生下兩名兒子,其中長子已經娶妻成家,育有一女。
“哎喲,老蘇,你都當爺爺了?”看著蘇望廷將孫女抱到大腿上逗弄,程三五尤為訝異,湊到近前,好奇問道:“你叫桂丫頭?今年幾歲啦?”
那身穿紅襖、腳蹬虎頭鞋的女童聲音脆亮:“我六歲啦!”
蘇望廷哄著孫女桂丫頭道:“他是你程叔翁,快叫叔翁好。”
桂丫頭學得有模有樣:“叔翁好!”
“叔翁?”程三五一愣,望向身旁見多識廣的長青,他笑答道:“就是祖父的兄弟。”
程三五聞言埋怨:“老蘇,伱真不地道,都把我喊老了!”
蘇望廷此刻沒了往日的精明強乾,全然變成護崽老漢一般,吹胡子瞪眼:“這是我孫女,當然喊你叔翁!”
此言一出,滿堂哄笑。阿芙在旁似乎也被逗樂,蘇家孫女見了,指著她喊道:“漂亮姐姐!”
蘇望廷心頭一跳,急智如他一下子也不知道如何應變。
先前蘇望廷三人剛剛離開長安城,就見阿芙與秦望舒在官道上等候,說是也要一觀渭南鬥寶會。蘇望廷無法阻止,言明自己要先回華州祖宅見過家人,阿芙也照樣跟隨。
按理來說,蘇望廷在西域經商多年,帶回一兩個胡人婢仆似乎合情合理。但阿芙即便隻穿著尋常窄袖襦裙,神態舉止也難掩貴氣,誰都看出她並非婢仆下人。蘇家不過是鄉間大戶,家人們見到阿芙不禁自慚形穢,也隻有桂丫頭敢如此童言無忌。
阿芙聞言隻是淡淡一笑,從身旁秦望舒手中接過一個小木盒,遞到桂丫頭麵前打開,裡麵是一對綴有珍珠步搖的金發簪,聽她問道:“這是姐姐送給你的,喜歡嗎?”
六歲女童雖已記事,卻未必清楚金銀珠寶的珍貴,蘇望廷見狀連忙拒絕道:“使不得、使不得!這禮物太寶貴了。”
“那權且當做是給她準備的嫁妝,如何?”阿芙淺笑著將首飾塞給了蘇望廷的兒媳,對方驚異非常,一時間不知所措。
蘇望廷朝著兒子兒媳低喝道:“還不謝過人家?”
兒子兒媳趕緊行禮道謝,蘇望廷又接著說:“快快將客舍打掃乾淨,莫要怠慢貴人!”
兒媳稱是退下,桂丫頭又問道:“漂亮姐姐是喜歡程叔翁嗎?”
聽到這話,正在喝水的程三五當場嗆住,連連拍打胸脯。阿芙扭過臉來,笑靨如花,倒是蘇望廷趕緊捂住孫女的嘴巴,嗬斥一聲,然後向阿芙連忙道歉:“鄉下人家不懂禮數,亂說的,還請阿芙姑娘恕罪。”
阿芙微微俯下身子,朝桂丫頭笑眯眯地說:“姐姐我啊,就是盼著你程叔翁哪天把我娶回家去,可惜你的爺爺不肯放他走啊。”
“咳咳咳!”程三五連聲咳嗽,拍打胸脯的動靜跟擂鼓一般。
蘇望廷的妻子平日裡操持家計,並非無知婦人,她看得出其中有古怪,上前牽住阿芙雙手,勸慰道:“妹妹啊,有些男人誌向遠大,心思拴縛不住,一下子可急不來。你跟我好好說說,老嫂子我幫你參謀參謀。”
蘇望廷實在擔心孫女再次亂說話,隻得交給兒子抱走,秦望舒也跟著阿芙一同與蘇夫人去往後堂,正廳內轉眼就剩下三名男子,頓時陷入尷尬的沉默。
“是母夜叉非要跟著來,我也沒辦法。”程三五攤手道。
長青輕撣袖袍,譏諷說:“要不然,讓輔之兄幫你說合說合?順便把禮數辦了。”
“你這說啥呢?”程三五罵道:“杜建章那半死不活的樣子你們是沒見到,我可不想招惹母夜叉,被她吸成人乾。”
蘇望廷無奈歎息:“我看得出來,阿芙姑娘並無惡意,就是說笑而已……老程,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成家了吧?”
“成家?那多沒意思。”程三五直言道:“動心思了就去妓院,每天換一個,夜夜做新郎。”
“長青,你呢?”蘇望廷轉而又問:“據我所知,修道之人並非不能成家。”
“我無意於此。”長青淡然道。
蘇望廷搖搖頭:“我看你就是眼界太高了,若非神仙眷侶,等閒不會動心。”
長青笑而不答,程三五則不悅直言:“老蘇,怎麼你這一回家就變得嘮嘮叨叨的?跟那些顧著給人說親的鄉下閒漢一樣。”
“你也看見了,我都做爺爺了,肯定就想這些啊。”蘇望廷指著對麵兩人說:“你們啊,就是倆小孩,不知曉成家立業才算懂事。你們看我那兩個兒子,雖然不得考科舉,可一個在家經營田產,另一個在州府衙門討了份流外差使,幫忙打理公廨錢,不用像我那樣在西域吃沙喝風。”
“公什麼錢?”程三五一下沒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