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段愛情!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文珂趕回b市的時候是下午三四點鐘,而發布會安排的時間是晚上七點鐘點,但是間歇的這幾個小時,他卻完全沒有任何一絲喘息的縫隙。
在短短的兩個多小時的時間裡,他先去把證據交給了許嘉樂這邊找來的警察部門,接著就馬不停蹄地去集結了i集團現有的高層開會。
所以夏行知也是直到發布會開始前,才總算是見到了文珂。他之前從許嘉樂聽說了發生在韓江闕身上的事,其實也感到挺心驚肉跳。
因此本來都做好了徹底取消發布會的準備,但沒想到中途突然接到消息,文珂竟然堅持趕了過來。
半島酒店大會議室後麵有個茶點休息間,夏行知推門進去之後,就看到文珂一個人坐在沙發裡安靜地看著稿子。
聽到動靜之後,oa才抬起頭注視著他,兩個人對視了一秒鐘之後,文珂的臉色蒼白,但仍然對著他很克製地笑了一下。
那是一個夏行知說不出看了之後是什麼滋味的神情。
“文珂,你真的……”
夏行知本來想問問文珂是不是確定還要照常主持發布會。
但因為沒多少時間了,文珂低頭看了一下表之後便徑自站了起來,隻是在路過夏行知時輕輕拍了一下alha的肩膀,似乎是叫夏行知放心的意思。
即使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紅木門,卻隱約能聽到外麵熱鬨的動靜。
經過b大的活動之後,各界對於末段愛情的期待度很高,不隻是媒體過來了不少,也有許多業內的門戶網站還有測評機構受邀而來,整個過程都會有多個極有影響力的自媒體直播。藍雨的公關部門訂了刺身自助餐,還準備好了上好的香檳。
因此在等待時,大家的情緒就已經十分高漲了。
對於外麵的人來說,這當然是一個很值得期待的夜晚。
在推開門的前一刻,夏行知看到文珂忽然閉上眼睛把額頭抵在門上,眉毛痛苦地皺了起來。
那是一個細微到、幾乎像是不存在的崩潰瞬間。
此間的靜默與門外隱隱的喧囂,彼此之間的距離像是很遙遠,又像是十分得近。
他在想韓江闕吧。
文珂雖然從始至終都沒說什麼話,但夏行知就是忽然之間有了這樣的感覺。
但是下一秒,文珂已經深吸了口氣抬起頭,平靜地推開了紅木大門——
伴隨著嘈雜興奮的人聲,輝煌的燈光也頃刻間照來,明晃晃地打在文珂的臉上。
夏行知和文珂並肩一起走了出去,他身邊的oa在走進大會議室的那一瞬間,臉上就已經再也沒有分毫剛才的脆弱。
……
半島酒店的大會議室裡已經坐滿了人,好幾部攝像機也架了起來,敏銳地捕捉著文珂的一舉一動,但是伴隨著文珂一步步走到台前站定時,許多細心的媒體人已經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文珂穿著一件白色的毛衣,在這樣的場合下,那並不算多麼正式的穿著,但這還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oa的肚子高挺著,也因此更顯得毛衣腹部那一塊鐵鏽紅色的臟汙斑痕格外顯眼。
乾枯很久的血漬已經褪色,黏在毛衣上時形成了四分五裂的黯淡碎痂。
許多人心中有所疑惑,但又不太敢確信那真的是血。
而文珂卻握著話筒,聲音鎮定地開口了“很高興今天晚上業界能有這麼多人來參與末段愛情的正式發布會。相信藍雨的同事已經提前給大家播放了末段愛情正式版的廣告宣傳片,大家可能還不知道,截止到今晚,這隻宣傳片在兩個星期內就獲得了近千萬的點擊量,而a的預約下載用戶達到了三十五萬,這是一個讓人驚詫的成績。或許到了今天,我已經可以樂觀地相信——末段愛情,可能會是這一年的現象級社交a。”
“今晚的發布會,我主要將會代表lite和藍雨兩家公司宣布末段愛情10版本將在明天214的零點正式上線,更重要的是在214當天,所有登錄的用戶都可以錄製一個時間膠囊,等到一年之後再從末段愛情的服務器取回,或者發送給心愛的人,如果是後者,末段愛情會給予一定金額的現金和徽章獎勵。”
“時間膠囊,最初是出自於我個人的突發奇想……想要像存錢那樣,把一段心情和記憶存儲起來,然後一年之後再取出來。”
“我相信,今晚零點過後,我們的服務器會收到來自許多許多用戶的心事,那裡麵可能有困擾、有喜悅、有悲傷、有迷茫,但是無論如何,這些心情是無比珍貴的。我希望末段愛情的服務器就像一個銀行一樣,幫我們的用戶把這些心情好好地儲存起來,然後在一年之後,能用一種更成熟的態度,把這段時間裡的自己交給愛人。我一直都認為,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感意義上的、成長意義上的、人格意義上的。但是其實我自己都沒想到,我會在一種自己萬萬沒想到的情況下,再次體會到時間膠囊的意義。”
“今天上午,末段愛情的內測服務器就收到了第一個時間膠囊,這個時間膠囊——來自我的alha。”
文珂說到這裡忽然失神了片刻,這是他第一次展現出片刻的失態,但是他很快便抬起了頭,平靜地凝視著所有拍攝著他的攝像機,輕聲說“我會把這段音頻播放出來,這是一段非常重要的記錄。”
整個會議室裡的人,似乎都感覺到了某種氛圍而沉默下來。
文珂的舉止當然沒有任何問題,但是恰恰是因為他那種無與倫比的鎮靜和克製,反而讓oa臉上難掩的憔悴,還有白色毛衣上奇怪的痕跡,通通昭示著一種隱秘的張力。
而在這一刻,關注著末段愛情發布會直播的,並不隻有身處會場的人。
在很多個無人知曉的角落,許多人在暗處凝視著著這場發布會。
b市北區,卓遠待在卓家彆墅的書房裡,房間裡的燈都關了,隻有他一個人坐在黑暗中,有些神經質地死死盯著電腦屏幕。
卓家的彆墅外有好幾輛日產車悄悄分散開來停著,許嘉樂坐在其中一輛的後座,看著窗外的夜色打開了發布會裡麵直播的聲音。
而錦城醫院的貴賓休息室裡,韓戰一個人端正地坐著,雙手交疊、麵無表情地看著電視機。
“小珂,早上好。
韓江闕低沉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現在是2月13日的早上十點,我現在把車停在去h市路上的一個廢棄停車場裡,因為想要做第一個製作出時間膠囊的人。”
“想到要在一年之後,才能讓你聽到我現在的心情,我覺得很新奇、卻也很幸福。那時候——我們都已經做爸爸了吧,我們會有兩個小寶貝。之前你已經取好了一個名字,叫韓江雪。這個名字真好,我們以後會叫他小雪嗎?
“這段時間,其實我也一直有在想要給另外一個寶貝起什麼名字,上學時我的語文成績也很差,所以我想了很久,後來我想到你和我說過,我們分開的這些年,你最喜歡的電影是《一代宗師》,你一直記得那一句如果人生有四季,我四十歲之前都是春天。可我不喜歡你這樣想,因為以後,我們會有很多很多的春天。於是我才在昨天晚上終於想出了一個名字,也是來自你最喜歡的電影。”
“小珂,我希望他可以姓文,叫文念。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就是這個念字。”
alha碎碎念的時候,語氣裡帶著一種隱約的靦腆,可是上揚的語調卻又昭示著即將成為新爸爸的興奮。
新的小生命來臨,爸爸們期待地設想著他們的名字。
這是一段光聽起來就讓人感到幸福的話語,讓人情不自禁想到冬日的暖陽,想到破冰的湖麵,想到很多很多美好的事。
每個人都聽得很認真。
“小珂,其實我還想和你說說我的oa爸爸。”
韓江闕說到這裡頓了頓“我們十多歲時,我總是很恨他,你知道的,他總在打我、罵我,和亂七八糟的alha鬼混,甚至我的記憶力創傷也是因為他在發、情期和alha在一起忽視了我的緣故,我是恨他的。因為恨他,所以也恨oa這個性彆——那時我們都說好了,考上大學之後就離開錦城,再也不回頭了。可是這些年,我重新回到韓家之後,漸漸地明白了很多事情,反而越來越恨不動了。”
“你還記得那次,我陪你去產檢時醫生說過的話嗎?oa生產時,如果alha不在身邊,就很有可能會得上信息素匱乏症,從此之後就會過分渴求alha的信息素,一旦發、情,沒有alha在身邊會感覺生不如死——我的oa爸爸就是得了這個病。”
過了一會兒,韓江闕輕輕地歎了口氣“因為他在生產時沒有被愛護過,就這麼孤獨地把我生了下來,所以才會落下這個毛病。然後因為這個毛病,所以才在發、情時忽視了我。”
“小珂,我漸漸地感覺到生活中的很多不幸,即便一直惡狠狠地去追討,好像也注定永遠討不到一個暢快淋漓的結果。我的記憶創傷不能全怪聶小樓,但時隔這麼多年,再繼續去怪那時候拋棄聶小樓的韓戰,好像也失去了意義。這麼多年下來,我隻是覺得他們每個人都生活得不快樂。聶小樓也好、韓戰也好,他們隻是這樣很不快樂地老去了。”
那之後,音頻裡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即使是如今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很入神,就像是能感覺到這個alha在說話時的心情——
那種對於人生真實的困惑和無奈。
“韓家是一個有著狼性文化的家庭,在這個環境裡,每個人都會不惜一切想要爭奪更多的資源,所以韓戰不會為了聶小樓放棄一切,他要活在狼群裡,就必須是強者,必須要做這個家庭裡的頭狼,不然就被其他人撕碎。正因為他是這樣的家庭裡廝殺出來的頭狼,他注定不會為了聶小樓放棄一切。所以人的很多不幸,其實是生下來就注定了的,對吧?”
韓江闕的聲音停頓了一下,開始再開口時,卻又從剛才那種低落中掙脫了出來,很認真地說“小珂,我不想和他們一樣,長大之後我總是想,為什麼我這麼地、這麼地愛你,現在我想明白了。因為我從來不想做一頭狼,做一頭狼可以很有出息,但是卻未必會快樂。真正的我向往你,所以我要離開狼群——做一隻鹿,像鹿一樣吃草,但卻很快樂溫柔地活著。所以我不想恨他們了,我是說聶小樓和韓戰,甚至或許將來有一天,我會從心裡重新學會愛他們,隻要和你在一起,應該就有那樣的一天吧,我是這麼想的。”
alha的聲音十分低沉,可是語調卻無比地輕柔。
人到了一定的年紀,會在某個突然的瞬間感悟到屬於自己生命的哲學。
對於韓江闕來說,或許這就是那個瞬間。
他說過的話通過時間膠囊,流淌到了所有人的此刻。
這是所有人所能想象到的,最溫柔的瞬間——
生在狼群的alha後天地決定要成為一隻鹿。
比起做最有出息的人,他選擇了成為最快樂的人。
正是因為這一刻是如此的溫柔,所以才讓文珂更加覺得悲傷,因為他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會是多麼殘忍。
他忽然低下頭,用手捂住了額頭,將全部的情緒都掩藏在手掌下。
隻聽“轟”的一聲,哪怕隻是透過音頻,這聲巨響也足以讓所有人都心驚肉跳。
接著就是奇怪的拖拽聲,嘈雜的人聲,然後是雜七雜八的腳步聲。
因為聲音源都來自更遠的地方,所以音頻變得模糊了一些,但是仍然牢牢地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摸不透事態發展的時候,隻能更用力地去傾聽,但是因為更努力地去傾聽,所以感到更強烈的不安。
“我要你打給文珂,告訴他,讓他取消末段愛情的發布,讓他通知那些媒體發一個臨時通稿,說明a的產品開發突然發現重大瑕疵,一年內都不可能正常上市。”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吧。韓江闕,你讓文珂取消產品發布,我放你走。”
“卓遠?這和文珂的a有什麼關係,他努力了這麼久才讓末段愛情成功推出,你為什麼……”
“因為我最不想的——就是親眼看到文珂成功。我是真的希望他可以永遠生活在失敗和不幸之中。”
令人感到不安的惡意,通過這段模糊的音頻,傳到了所有人的耳朵裡。
到了這一刻,在場的所有媒體人都已經反應過來了什麼。
但這還並不是終點。
音頻還在播放,一直放到韓江闕打給文珂的那一通電話。
“你答應我,永遠不要忘了我們愛情裡的時間——我對你所有的愛,都在那裡麵,不要忘記我。”
這句訣彆之後,繼續播放的音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左胳膊被掰斷,食指被踩斷,被鐵棍毆打近百次,匕首折斷在肉裡,腺體被生生砸碎。
文珂在心裡,已經把這些傷勢死死地背了無數遍,但是當音頻播放時,那種震撼力是尋常人根本難以想象的。
韓江闕被毒打了十分鐘。
十分鐘,寫出來讀出來都是三個字,然而被記錄下來時,是具體的600秒。
600秒的地獄。
咒罵聲、紛雜的腳步聲,然後是棒狀物重重擊打人體發出的悶響,一聲、一聲、又一聲,然後是alha扭打在一起時的悶哼。
卓遠歇斯底裡的咒罵聲“摁住他,媽的,還敢動、你還敢動——”
然後是皮鞋踩在骨頭上碾壓時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細微動靜,和韓江闕克製不住發出一聲聲慘烈的嘶吼聲。
他的嘶吼如同一隻瀕死的野獸,越來越微弱、越來越微弱,直至消弭。
直到韓江闕再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卓遠和幾個alha急促的對話響了起來,但是音頻到了這裡就戛然而止。
會議室裡沒有人發出聲音,坐在前排的幾個女記者捂住了嘴,眼裡甚至不由自主泛起了淚水。
所有人終於都明白了,剛剛那個絮絮叨叨說著自己的幸福、自己想要成為一隻鹿的alha,或許已經不在了。
他們所聽到的,是血粼粼的命案現場,是一個馬上要做爸爸的alha活生生被虐殺的過程。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物比真實更震撼人心。
真實不需要任何解釋,隻要展現出來,就有萬鈞之力。
同一瞬間,在卓家的彆墅裡,卓遠猛地站了起來。
他的雙腿克製不住地在打顫,那一瞬間,他心中劃過很多種逃生的方案,但是無論他的大腦裡轉的多麼快,他整個人都感覺好像在旋轉——
完了。
他滿腦子都是這個想法。
他徹底完了。
他再也不敢繼續看下去,而是掉頭跑出了書房,迅速地在客廳裡一把拎起已經備好的行李箱,一邊給司機打電話一邊檢查著現金。
而就在卓遠的車倉惶地啟動想要逃離卓家彆墅的時候,躲在暗處的幾輛車已經打出了暗號,最後由許嘉樂那輛車悄然跟了上去。
……
音頻結束了很久之後,文珂才終於站了起來“這就是我的alha通過時間膠囊留給我的東西。”
“他們毀壞了韓江闕的行車記錄儀,用了臨時手機來打電話,現場也沒有留下任何工具,甚至韓江闕的手機也被他們拿走了。他們以為自己沒有留下任何證據,其實他們差一點就做到了天衣無縫。但是沒有任何人想得到,他們開車撞暈韓江闕的時候,韓江闕正在給我錄時間膠囊,整個過程都被錄下來自動上傳到末段愛情的服務器裡了。”